应隐已蒙好了口罩,踮脚凑上去,贴着他颈窝与下颌蹭了蹭:“……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太难以启齿的话,她还没说完就已经面红耳赤,退开一步,头也不回地疾走掉。 这一层只容四间套房,走廊悄寂,香槟色的地毯十分有老派国宾馆的庄重。应隐的房间就在商邵隔壁,她逃到门前,知道商邵的视线还在她身上,低埋的脸上,红热便怎么也退不掉。摸了四处口袋一阵,不见房卡,她疑惑地“嗯?”一声,听到一声轻笑。 抬眸望去,商邵抱臂倚在门边,窄窄的黑色袖带勒在胳膊上,将两侧衬衫衣袖束得妥帖,懒洋洋支起的右手指间,明晃晃夹的一张房卡。 “在这里。” 应隐只能乖乖走过去,接过房卡时,被他低了声问:“真的不让我陪你?” 心里天人交战一阵,应隐十分狠得下心,点点头。 她进门,打开洗手间的镜灯,双手撑着大理石台面深呼吸一刻,抬起脸来打量自己。 眼底的青黑因为妆容脱落而变得明显,是他们这几天荒唐无度的罪证。 其实数一数,从新疆杀青回来后也不过三四天,但显然,她和他都从某种压抑的状态中释放了出来。那种无所顾忌,仿佛过了今宵就没明天,又像是要把失而复得的东西再三补偿、确认、融入骨血。 应隐比谁都知道,陪在她身边的男人比任何人都要累。在新疆的两个月,商邵警惕、防备、紧绷、宽容,一次一次拍着她的背,轻描淡写地说“不要紧”、“别害怕”、“到我身边来”。 他无时无刻不攥紧了手中的风筝线。他无时无刻不招着她的魂。 那种累是深刻的,如高原上的峭壁,平原间的裂谷,风刀霜剑,刀劈斧凿,深深刻入生命,无法消弭。 但是出了剧组,他没有再提过任何一次她的病、她新年夜走至悬崖边的恍惚。他也不问她要什么保证。 撑扶着洗手台沿的双手倏然握紧。 商邵,为什么不问?他甚至可以逼她的,逼她不要拍戏,逼她承诺发誓再也不会做傻事。他为什么不逼,不问,不谈? 远在宁市的沈医生刚关了办公室的灯,正准备下班时,接到了病人的电话。 “沈医生。” “应小姐。” “我想问……商先生最近有找你了解过我的情况吗?” “你是我的病人,商先生不是,没有你的许可,我不会把你的情况透露给他。”沈喻在走廊上站停,与值班护士点一点头问好,续道:“他确实也没有问过。” “这样。” 沈喻无法从这位影后的语气中听出失落还是高兴,“根据我的观察和相处,他是一个非常尊重你的人。这种尊重需要很强大坚固的精神力包容,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这样的伴侣的,你应该感到开心。” 以沈喻的经验来说,从病患的自述中,他最常听到的是有关“自私”的指责。生了病,思想走了岔路,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开始忍不住指责他“自私”,“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这固然是出于爱和对失去的恐惧,但就像放风筝一样,这根线里全是压力,绷得太紧了,一旦失控,便会断得很干脆。 应隐笑了一下,心脏却像被谁掐了一下。 商邵真的什么也没问。为什么?他的这份坦然,让应隐不敢往细了想。 镶嵌一周的灯带让镜子变得十分明亮,在这份明亮中,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脸上的那道疤痕。 那是一道很细、很细、很细的伤疤,像头发丝,只有她自己能找到。因为太淡,连特写镜头都发现不了,她有时会怀疑这是否是她自己的幻觉。 应隐抬起手,指尖在上面碰了碰。 恍如隔世,像上辈子的记忆。 “沈医生,我在看我那道疤。” 在治疗中,沈喻要她试着去面对这道疤。 这道疤像一个心魔,只要看一眼,就似乎有恶魔低语引诱她,要她再自我伤害一次。 “再来一次,很释放的,你不想再回味吗?” 她每次都无法坚持超过两秒,躲闪着,失去焦点,像在一道布满白光的隧道里落荒而逃。 “什么感觉?”沈喻问。 “像上辈子的事情。”应隐看着自己的眼睛,歪了歪脸,目光始终停着,苍白而陌生。 沈喻走出医院的办公楼,外头的车水马龙明亮有序。他点点头:“你可以准备慢慢地停药了。” 洗了澡,躺上床用微信道了晚安,应隐闭上眼。 她入睡很快,分明没做梦,中途却忽然醒了。摸起手机一看,才十二点。她睡了快有四个小时。 跟她不同,房内电话响起来时,商邵甚至还没准备睡觉。他合下笔电,揭起书桌上的听筒。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