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得特别结实,我在车行中,假借不稳,跌跌撞撞着慢慢凑到他身边。 「小草。」我小声唤他,他在异乡听见熟悉的小名,张开眼惊讶地看向我。 「泽原?你也被……」他警戒地看了一眼坐在车尾押队的一名男子。 「你怎么被绑成这样?」我学他把脸埋在膝中,与他悄悄交谈。 「我一直在试着逃跑……」 「……你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吗?」 他靠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个词,我吓得一悚,环视车上的孩子们,发现大家确实都长得白净清秀,而在所有人之中,即使他虚弱得脸色苍白,也的确比其他人都要玉琢精緻。如果这话说得不错,那他被绑得扎实,约莫不只是不听话的惩罚,而是这伙人深怕失去最有价值的「商品」。 都什么时候了,好多人都活不下去,却还有人献祭他人的皮肉,寻求沾血的荣华。 如果这些坏人能代替好人去死,那该多好啊。 「我帮你。」我掩下眼中的憎恶,低声说。 我与他的交情远不到生死之交的程度,在此之前也不过是逗羊遛狗摘花捻草的玩伴之情,即使我发音不准,念不好他的本名,而被他取笑说「你就叫我小草吧」,也不代表我们就不仅仅萍水相逢。 「……谢谢你。」他很惊讶,将信将疑地道谢。 我不因他的态度感到受伤,显而易见的,他是这车上唯一还不肯屈服的「猎物」,是其他「鱼隻」早已灰心丧气地随「捕鱼者」的意志载浮载沉时,最末一尾在水笼中兀自挣扎不休的鱼。 那么……既然他仍有灼灼的意志,已经没有掛念、只求尽早在冥世与亲人重逢的我,倒也依然愿意为他换一条生路。儘管力小人薄,至少我还能做一件事,让这些践踏他人者不如意。 我淡淡一笑。 我想自己应当是笑着的,只是为什么呢,他在看见那个笑容之后,艰难地伸长被绑得难以动弹的指头,就为了揪住我的衣角,轻声对我说「能再见到你真好」? 「我不是指『你也被抓住了真好』……!」他意识到话语中的歧义,慌张解释。 「你别担心,我没有误会的。我也觉得,能再见到你真好的。」 在我想放弃的这个世间里,最末还能拥有一抹暖意,有人记得过我的存在,确实是很好的了。 * 我将凉掉的栗子小心地放到一边,活动了下发痠的手,想起久违的往事。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也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是因为我修出金丹,算是踏上修仙路的新阶段才突然感慨吗?或者是因为连日被苗苗冷落,才格外怀念当年他年纪轻轻就勇往直前的模样呢? 我还记得彼时,苗苗顺利从打瞌睡的守夜者腰间窃得一柄短剑时的神气模样。我也还记得自己扶剑助他割断束缚身躯的绳子时,利刃与皮革、肌肤互相摩擦而出的声响;那响声在我砰然的心跳中,如此清晰可闻。我最记得的,是苗苗终于挣脱束缚,欣喜着接过剑要帮我时,守夜男子忽然惊醒而大张的嘴。 他只要一出声,唤醒其他同伙,打草惊蛇的我们此后肯定会被监视得更加紧迫。 眾人熟睡,我们在轰轰作响的寂静中,覷得的生机稍纵即逝。 苗苗在千钧一发之际,举起短剑猛地往那人暴刺而去。 他刺得那样准、那样狠。 作为一名稚弱的牧童,那可能是他平生头一次握剑,一握剑,便杀出一地寧静的血。 那男子没想过自己会命丧幼童之手,临死前的哀鸣惊动了前头驾车的同伙,同伙出声连问「怎么了」都没人回应。马车渐渐减速,我与苗苗四目相看,他的手从尸体抽出剑身时抖个不停,我一闭眼,让他别管我了,自己赶紧逃。 「你赶快趁乱跳下马车,别被逮着了,记得逃得越远越好。」我叮嚀他。 「我不能留你在这……!」他不顾劝阻,埋头奋力地割着綑住我的绳索。 他割得急切,同时张惶地环顾四周,怕有人惊觉,因此手下一个偏颇,将我的手臂也割出长长一道伤。我以气音让他快跑,他不听,急得都哭了,咸巴巴的眼泪滚在我的伤口上,逼得我也泪水盈眶。 他说,我绝不丢下你,泽原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绝不丢下你。 ……他说我是他的家人呢。 父母双亡后就笼罩我不散的死志,在那一刻被击出了一道碎口。 而后,真真实实地彻底逃脱之后,我们重新为彼此取了一个暱称──我们已经没有家人了,那么从此以后,我就来当你的家人吧──大概有这样的涵义存在。苗苗简单直率地唤我阿原,但我……我觉得他不再只是「小草」,他是未来会成为君子兰与瀟湘草似的人物,只是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在草枝茁壮之前,他是我想守护的苗。我叫他苗苗。 我没有告诉他理由,他听了笑我这像在叫小猫,却也欣然接受了。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