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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个晨昏 第14节


快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要说完了。

    而沉默,猝不及防地来了。

    张晨星停止了倾诉,入神地看着黄浦江上倒映的灯火。

    梁暮不知道那天是不是一个好时机,他总觉得有些话如果他不说,他可能永远没机会说了。终于在分别的时候,拉住她裙角,当目光相遇,梁暮眼里的情感呼之欲出。

    是澎湃而真挚的情感,始于懵懂的年纪、横跨一整个青春期,终于在20岁这年得以表白:“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地址吗?我问过方老师,也问过你们朱老师。他们都没有你家的地址。”

    “我想给你写信,写很多信;想在放假的时候去看你;想跟你一起看电影。”

    “为什么呢?”张晨星问他。

    “因为我喜欢你。”梁暮小心翼翼触碰她手背,又缩回手:“你呢?我以为你或许也…”

    梁暮太真诚了。

    表白又太过笨拙。

    张晨星也曾被其他男同学表白,可梁暮跟他们不一样。他陪她剃光头,眼里闪着星星一样的光,触碰她手背的指尖冰冰凉凉。像她头脑中那只惶恐的雀子。

    张晨星想起他在信里对她写他的理想、他的生活,偶尔会有苦恼,八年来,只要两个团有书信,总有他那一封。而她也曾捧着他的信夜不能寐,也在十八岁生日前一天想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他。

    有生之年心动至此,那些可见的痛苦都在这个夜晚被稀释。因为面前站着的、热爱歌唱的少年。

    他有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他有勇往直前的果敢,他身上那被称作理想的烈焰在灼烧。而在这样一个夜晚,他没有多问一句,却选择与她“同生共死”。

    张晨星觉得自己好像痊愈了一点。

    在经历漫长的暗无天日的痛苦后,老天爷向她丢了一颗糖,她忍不住想尝一尝,甚至希望她从此能拥有一个蜜罐儿。

    张晨星微微上前一步,仰头看着他。她觉得自己剃了光头一定很丑,可男孩还是在她的注视下红了脸。当她踮起脚,唇擦过他唇角,梁暮慌乱的别过头去。

    呼吸都秉住了。

    是那颗糖的味道,张晨星甚至想为此痛哭。

    张晨星攥着他衣襟,光头贴在他脸颊上,嘴唇微微颤抖。她不知该说什么,她想说好,可她害怕。老天爷只给了她这一颗糖,此等美味她不敢多用,害怕从此都是苦,而她尝过甜的味道,会让她终其一生怀念。

    明明只有十八岁,就好像看完了一生。

    “张晨星,你不需要马上回答我,你可以写信给我,写到我家里。”梁暮说了一遍自己的地址,又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地址那么长,别人怎么记的住。他的手抚过自己的光头,笑了。

    梁暮笑起来眼睛微微弯着,月光倾城一样的笑。

    “我明天一早就要走,我会把地址放在前台,你去拿。”梁暮心怦怦跳,他很想亲吻张晨星,像她刚刚那样勇敢。可他又觉得,急什么呢!不急!

    “你会给我写信吗?告诉我你的地址和答案。”

    “会。”

    梁暮带着满腔爱意离开上海,那个暑假罕见的没有出门到处拍摄,每天去看单元楼门口的信箱。日复一日,患了失心疯一样。程予秋看着这个性情大变的儿子很有趣,有时会逗他:“你不会在外面拈花惹草怕我和你爸知道吧?”

    梁暮对此嗤之以鼻:“你就对你自己的教育这么没自信?”

    “那你干什么呢?”

    “我练习做收发室大爷呢!”

    梁暮的光头起初是长出一层青茬儿,而后蓬勃生长。每当他照镜子,都能想起理发师在张晨星头上推掉第一缕头发的样子。

    一个假期过去了,张晨星的信没有来。

    张晨星的信始终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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