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石的时候。 背他出诏狱的人是沈鸢。 给他熬药、免他死罪的是沈鸢。 险些一命换一命的也是沈鸢。 那时他双腿已经不能行走,形同废人,沈鸢却是年少登科、意气风发的状元郎。 他竟头一次凭生恨妒。 他那时砸了一碗又一碗的汤药:“沈鸢,那你救一个废人是为了什么?为了看我笑话吗?” “还是为了看我跟你当初一样难堪?” 他盯着沈鸢未曾受刑的笔直脊背,光鲜亮丽的绣袍,又去瞧他艳桃秾李的眉眼,瞧他握笔的手时,他的目光凝固了许久。 不到苦处不知恶。 他如今已恶到了骨子里,甚至看不惯沈鸢一只能提笔写字画画的手。 沈鸢待他也不曾有半分对待病人的柔情,只冷笑:“是,风水总有轮流转,你卫瓒也有今日。” “见你形貌卑劣、妒恨狭隘,我比做了宰相还要畅快。” 话似长枪短刃,把彼此都戳得烂西瓜似的,红肉白瓤淌了一地。 他让另一个烂西瓜滚出去。 可沈鸢真的滚出去了,他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又自己碎得更彻底。 那时他不知,沈鸢也受了他家里的牵连。 旧日里那些父族的叔伯兄弟避之不及,纷纷落井下石。 却有一个毫无血缘的沈鸢,本是蟾宫折桂的状元郎,一朝前程尽毁,散尽家财、逢迎转圜,没换自己的仕途坦荡,只换了他的一条命来。 再后来,竭尽心力出谋划策,一步一步指点他拿回军权,甚至撑着半死不活的身体随他上过战场。 熬着命助他复仇,一日比一日虚弱。 他问他为何帮他。 只得了沈鸢的冷冷一眼,说:“死瘸子,管好你自己。” 他那时过得很苦,却不知怎的,就为了这一句笑了。 他侧头去瞧沈鸢苍白疲惫的面孔,不复年少昳丽,只有那股子硬气,始终撑着他孱弱的病体,撑得整个人都凛然嶙峋。 他瞧了他半晌,终是笑道:“病秧子,我有些后悔与你斗了。” 若早知有今日,不该将那些青春年少的时光,都虚掷在无关紧要的意气上。 谁能想到,还真能再来一次,早知晓后头那些事。 窗外日头有些刺眼,还有些喧闹的动静,似是有谁顶着这太阳闯进来了,正搁外头大呼小叫“瓒二哥!”“二哥如何了?” 他指尖儿弹了弹手头的信纸,皱着眉问:“谁在外头?” 一旁侍从随风道:“是三爷、四爷,来看您了。” 他问:“他们来做什么?” 卫瓒是侯府独子,从卫家排行第二,论到卫三卫四,皆是他大伯那边的人。 他记不得有什么事儿要找这么两个人来。 随风想了想,说:“许是听说您又跟沈公子闹脾气,赶着过来替您排解的。” 听这话便明白了。 他这两个叔伯兄弟,的确喜欢干这事儿。 打着排解的名号,过来就是先骂一通沈鸢忘恩负义,枉教侯府收留。 然后再装一装可怜,从这房里顺走点儿东西。 小到茶叶笔墨、大到摆件古玩,卫瓒屋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本人又随了靖安侯,是个不拘俗物的脾性。 除了顶喜欢的几样,余下都不放在心上,由着这些兄弟讨了去。 下头的侍从心里头明镜似的,只是低眉搭眼说:“顺便听说您这儿又得了宫里的赏,特意来瞧一瞧新鲜。” 他“哦”了一声,说:“打出去。” 随风没听清似的,愣了一愣:“您说什么?” 窗外日头毒辣,将飞舞的微尘都照得无所遁形,尚且年少的小侯爷高床软卧,原本凌厉的眉眼透出一丝恶意来。 “我说,吵着我睡觉了,统统都给我打出去。” 上辈子落井下石的事儿他还记得呢。什么兄友弟恭,什么家族荣辱,都是狗屁。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