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上案,身宽体胖,有些斤两,年纪三十啷当岁,留着一字须。席泠在下朝他拱手作揖,他便睨他一眼,有些不耐烦的模样,“听说你是进士出身?” 这白教谕全名白丰年,家中有四五十亩田地,是位不大不小的财主。早年间想混个功名,不想才及举人,再不能勉强。在家闲赋几年,朝府台衙门陈通判许了厚礼,补了这个缺。 席泠从何盏那里知事原委,瞧不上这等肚内草包、靠趋炎附势出头之人,只淡淡以礼相对,“卑职席泠,字碎云。” 前几日听见有个进士来补训导,惹得白丰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眼前见席泠既年轻,皮貌还生得十分好,更有些泛酸,“不得了,是几甲的进士呢?” “回教谕,是第二甲第一名进士出身。” 不听还罢,一听这白丰年酸气愈发不打一处来,“原来仅次探花……可惜可惜,凭席训导的相貌,若果然才华出众,金殿上,恐怕能挤了探花郎。” 席泠听出些酸意,不作答。却是另一位常训导上前斡旋,“没几日便是十五释菜礼2,夫子庙里已来人下贴,叫咱们儒学呈录生员名单。这事情不好再拖了,还请教谕派个嘱托遵办了,卑职好紧着上呈交夫子庙。” 白丰年肥手便将席泠一指,“二甲进士,想必字也写得比那些个嘱托好许多,不如就叫席训导去办,也好见过生员。” 席泠方才到任,便领命而去。在大太阳底下安放案椅,铺陈纸墨,登录生员姓名。一行飞笔游龙,一行过问生员姓名生辰,其后叮嘱:“近十五,三日内不饮酒、不食葱韭蒜薤、不吊丧问疾、不听乐、不行刑。” 学生一一作揖应承,偶有吊丧问疾者,不得祭祀。登录至正午,适才事毕。席泠早晒得满身汗,常训导瞧不过眼,走来宽慰,“新官上任三把火,白教谕初初到任,请碎云体谅。” 席泠摇首淡笑,“无妨。” “碎云是二甲进士出身,自然胸襟宽广。” 这句夸赞正巧叫预备出衙归家的白丰年听见,更是怀怨,几步走来,将名单拿起来瞧一眼,丢在案上,“瞧瞧这纸,怎好呈递夫子庙,岂不是有失我上元县儒学的体面?重新誊录在帖子上,写小楷,抄完搁在我案上再归家。” 常训导听见,大太阳底下朝他拱手,“白教谕,这时辰也该归家吃饭,可明日誊录了,卑职再送去不迟。” “不好。”白丰年见他帮着席泠,益发来气,“明日就得递交夫子庙,若有差错,可及时调改。” 那常训导还欲再劝,却被席泠摁下手腕,拱手道:“卑职遵办。” 白丰年适才满意,摇摇摆摆拖着壮硕的影去了。席泠谢了常训导两句,将案椅搬回后堂,研磨誊录。 这一写,便至下晌,箫娘在家左等他不回,右盼他未归。晚饭摆在院内,被风吹冷,她又收回灶上,搁在锅里,用余火温着。 席慕白进院嗅见饭香,却不见摆饭,急吼吼走到灶前问:“饭呢?我分明闻见味道,你自己吃了?” 说话就揭锅,惹得箫娘提刀,作势要砍他的手,“你是猪么?就惦记吃。你儿子今日往县儒学赴任,头一天当差,就不能等等他?” “他往县儒学当差与我屁的相干?”席慕白冷笑两声,“别说县儒学,他就是做了宰辅,与我也没什么好处,我凭哪样管他?小淫/妇,别以为我瞧不出你安的什么心眼,你打量他是个进士,要巴结好他,叫他往后升官进爵,少不了你的好处。” 箫娘叮咣将菜刀丢在砧板上,叉起腰笑,“又怎的?我倒想巴结你,可你有哪点值得我巴结?也不晓得你是烧了几世的高香,能生出这么个儿子,这也算你为祖上积德了。” 席慕白肚里饥荒,不得饭吃,索性拿葫芦瓢舀水喝,喝完横袖把嘴一揩,“生了他,才是几辈子造的孽。我告诉你,那是个没心肺,连他亲老子也敢动手。” “你卖了他亲娘,要换我,索性提刀砍死你算。”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