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凇的货从北部各地收来,从满洲里的山货,到山西的高粱酒,他什么都收,上面铺着正常的货物,下面一层层的都是拿油纸封好的白糖,这些东西运到天津来汇合,他再拖旧时的关系,在天津港装船,一路南下走水路运回青州。 他这回正是在商船离港半日远的地方休整,那处叫秋娘渡,有许多在渡口卖吃食的小娘子,他们的船每回都要停在这里买些酒食,云凇正奇怪怎么下去买酒的乌七还不回来,他从船舱里走出去查看,刚站到外面,就看到乌七双手高举着一步步走上船来,他后面还有许多拿着枪的军爷,那些人不知在哪里得了消息,一上船连问话的环节都没有,径直找到了那一坛坛的白雪一样的糖,云凇还企图转圜,被为首的军爷一枪打在了腿上,血一下子大股大股的流出来,他当即跪在了地上,心里知道,这回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那一晚,秋娘渡火把通明,满船货物悉数被扣下,船上的人也全部下了大牢。 云瑶和福伯在天津卫下了车,回到了云家,当初他们南下时,云家的家资变卖一空,唯有这处老宅子还在,如今他们半夜叩门,当初留下来看守宅子的云家老人吓了一跳,前来开门的人已经认不出云瑶了,可他与福伯是老相识,云瑶任由他们在一旁互通有无,独个儿上了二楼的房间里,里面的陈设还和从前一样,不过几年,已经物是人非了。 她在天津的记忆都是美好的,父母恩爱,家世优渥,拥有的是无可比拟的童年。也因为这份温暖又甜蜜的记忆,她无论如何都要试试,一定要把他的父亲救出来。 听说云凇来了也住在这里,东西都是现成的,一应俱全,云瑶坐了那么久的火车,旅途劳顿,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晚,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面她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和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在聊天,那人叮嘱她,一定要去一个地方取一样东西,取到了就要一定要马上拿回来,不然就会出大事。云瑶不以为然,拿到那只盒子样的东西以后,不急不缓的往回赶,可她赶回去,那个人却不见了,那间幽暗狭窄的屋子一下子变得无限的广阔,云瑶怎么都走不出来,她跑着跑着,突然被绊倒,蹲下去看,黑暗里斜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云瑶惊颤的去看他的脸,那血肉模糊的面容,正是云凇! 云瑶从梦里惊醒,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汗湿了一遍。 她平喘着平复剧烈的心跳,许久,才下床去洗了个澡。 等她收拾好一切下楼去,天边才刚见白。 福伯一早起来就见小小姐坐在前厅的沙发里,还以为小孩子认床,这是没睡好。那天夜里福伯突然接到云瑶的电话,叫他订两张北上的车票,他是不信她这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好办法,只以为是迟家给她出了什么主意,要派人去带他们少爷回来。谁知道眼看着车就要开了,他等来的却是小小姐自己。 福伯的心凉了半截,知道迟家是不会管少爷的死活了,只怕小小姐是来替老爷收尸的罢了。 “小姐,饿了吧。”他说这把手上提着的早点食盒摆到她前面。 “小姐很久不回来了,我也不知道您还吃得惯吗,自作主张的每样都买了点。”福伯絮絮叨叨的说着,满桌子摆满了各式津城早点,他家从父辈起就是云家的下人,对云家的血脉,带有天然的亲近,再者,迟家都不肯出手,小小姐却来了,他心里替少爷感激。 “福伯,”云瑶突然叫住他,说,“父亲从前的好友,我记得有一位守备处的陈处长,你有办法让我们见一面吗?” 福伯手下动作一停,惊讶的问她,“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云瑶观他表情就知道他有办法。她说,“救人。” 天津卫是北部贪官污吏的大窝城,这个陈恪行本是个一点背景都无的小人物,抓住机缘爬上了高位之后,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官场做派学了个十成十,早前云凇就没少在他手里送现大洋,听说他家里早就迁到南部去了,如今他的女儿突然求见,陈恪行本是疑惑,原想叫人打发了去,谁知手下去而复返,还带回来一只漂亮的黑色首饰盒。陈恪行打开,里面是一块成色上好的白玉私章。 那陈恪行早年家贫,实在读不起书才去投了军,谁知运势来了,正赶上军阀割据,群雄混战时期跟对了人,如此才平步青云。他这人平素自负与那些泥腿子之流不同,自持身份是半个文人,平日里爱写些文章,也爱好书法,至今还在学联里有一席之位。他这人收礼,一向爱这等风雅之物。前朝雕刻大家孟毓堂的存世之作本不多,眼前这方白玉章更是其中翘楚,如今哪怕是仿孟家章刻风格的,都备受时下文人的青睐,何况正品,早已经是有价无市了。 陈恪行速速令人快将这云家的小姐请进来。 云瑶进来时,陈恪行眼睛一亮,他多年前见过迟相蕴一面,已是惊为沉鱼落雁之姿,没想到她的女儿更是貌美。 她今日穿了一条湘妃色的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