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年三十八,患有特定恐惧症,对于猪、牛、羊、鸡等生物存在理不明说不清的害怕,好几次看到除了毛的生肉便瞬间失去意识昏厥倒地,进而前来寻求救治。 霍大叔本身具备病识感,诊断期间积极配合治疗,坦诚以待,有一说一,没有任何刻意隐瞒或夸大言词,是整个院里少数能沟通且好配合的案例。 本来嘛,会把小汪这个新手带进霍大叔的「内侧」也是想趁机增加他的实战经验,哪知这傢伙这么不重用,霍大叔这么亲切的人,外加几隻莫名其妙的牛而已,就吓到意识涣散了。 千璜一面感叹小汪的不成器,一面确定了自己的目标。 经观察发现,牛群并不是杂乱无章的移动,也不是衝着他们这些外来者,牛群是非常有秩序有策略地往某个中心点衝撞,一波接一波,攻势不断,而中心点佇立的是一隻体型相形之下略为娇小的牛隻,没有牛角,只有嚎叫,不断忍受着其他牛隻的攻击,也不还手。 在「内侧」里,宿主可以幻化成任何他们想成为的面貌。 霍大叔害怕牛群,「内侧」便呈现出他惨遭牛群残忍的进攻,这是正常的,可连他自身的形象也是一隻牛,就很反常了。 「内侧」的一景一物,一花一草,全都是投射,全都有意义,不会空穴来风,湿黏窒息的空气,满是血腥味的风,不断下陷的土壤,还有成堆暴动的牛,代表着霍大叔不易向外人道哉的、深沉的精神障碍。 千璜背着小汪,灵敏地避开牛隻的行走路线,只要不挡到牛隻的去路,牠们也就不会主动攻击,更甚着,能顺着这波流向,直接来到那头被围攻的小牛身边。 一直到距离近了千璜才发现,小牛已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之所以看起来像站着,完全得归功于其他牛隻不停的向内挤压,牠连瘫倒的空间也没有。 近在咫尺的牛隻甚至在啃食小牛的身躯,恶狠狠、血淋淋,一次又一次的撕裂,一下又一下的咀嚼,不时发出满足的喟叹,与风中的血腥气息融为一体。 千璜扶了扶有些滑下来的小汪,站在牛群中大喊,「大叔!霍大叔!是你吗?」 小牛哀鸣。 小牛一直在哀鸣,当牠被其他牛隻啃食的那刻起,当牠受其他牛隻报復性的衝撞起,便时时哀鸣,哀鸣像哭声,像一个软弱无助的孩子,乾巴巴瘦弱弱弱地承受任何攻击而不懂自保。 「大叔,你听我说!」千璜吼了一声,一个不注意被身后的牛撞了一下,踉蹌几步,赶紧调整好位置,再道,「你很棒,你已经来到这里了,距离治疗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你得从那隻小牛的身体里出来!」 小牛依旧哀鸣。 而这次,千璜听得懂牠的语言了,轰隆隆,来自四面八方,震得心脏颤颤。 ──我出不来! 她大声纠正,「你可以!」 ──我不行! 「你可以!」 ──我活该受罪,这是罪有应得,我不能出来。 「所以你不是不能,只是不想。」千璜拆解他的话语,梳理他的思路,「因为你觉得自己伤害了牠们?」 ──是的,我罪该万死。 「这不是你的错,人活着就得进食,要进食,就得毁坏其他生命,捕食与被捕食,猎杀与被猎杀,不是你也会是其他生物,食物链就是这么形成的,这很自然。」 ──这很自然,当然,可是我是刽子手,罪加一等,你不需要为我辩解,我甘愿受罚。 话一说完,小牛仰天长叹,四肢原地凹陷,整个躯体直落落散尽软烂的黑色泥泞中。 刽子手,三个字重重打在千璜的脑门上,声声震耳,不断回响。 橘红色的旷野,黏稠血腥的风,足以融化万物的泥泞黑土。 霍大叔他,是一名厨师。 他的「内侧」,具象化了食道与肠胃,以及一切正常消化该有的流程。 如今的他,成为被消化的一员,扎扎实实感受自他刀下殞落的生命的痛苦。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