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光阴急如梭,悲叹人生能几何。人情如纸张张薄,施恩从来抱怨多。饱读诗书体面人,薄情寡义太冷漠。不记当年救命恩,法场之上把命夺。冤魂惨惨随风飘,幽冥崎岖难落脚。小人得志却心安,腰金衣紫气自若。可知头上有日月,善恶从来由人作。临危不与人方便,来日必遭恶挫磨。一朝报应勿怨天,老天最会辨黑白。眼前是非皆考验,罪业若满自临祸……” 歌声凄怆,弦音裂帛,足可动人心魄,再听唱词明明白白是在影射柳邦彦当年对宋强见死不救的无义行径。 官员们停筷住杯,一齐替柳邦彦尴尬,连那以刻薄人为乐趣的太监也不忍再加嘲讽,讪笑着偷瞟身侧面如死灰的老头子。 一位姓张的郎中看不下去了,出声打断弹唱者,略带不满地教训:“我们在这里谈笑甚欢,你怎地唱这晦气曲调?换点欢快的吧。” 宋妙仙笑道:“大人要听欢快的,奴家这儿多的是,您请听来。” 她重调丝弦,以《绿腰》调唱起一首活泼明快的曲子,旋律是喜庆了,歌词仍很冲: “休将奸邪昧神明,祸福如同影相随。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成日念之乎者也,不如多行几桩好事。遇事求神拜佛,却从不管他人的死活。你再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当心菩萨也要发火。说你个不积阴德,怎配吃那善果……” 那张郎中被迫再次叫停,责备:“你这曲子怎么唱得像在骂人呢?听着好不刺耳。” 宋妙仙辩解:“大人误会了,这是时下流行的《劝善歌》,歌词是安国寺的高僧写的,不信佛的人没事听一听也能消业避灾呢。” 柳邦彦似坐在火山口上,再多挨一刻就会被烧成黑灰,借口头疼胸闷向众人道了“失陪”。 人们知他无地自处,并未挽留,也不忍让宋妙仙陪酒,等柳邦彦走后便打发她去了。 柳邦彦明白今天的屈辱都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狼狈不堪地回到家中,躲在内书房里气愤垂泪,又生出辞官还乡的强烈愿望。 这想法只能做台风迅猛一时,上次与长子次子商议致仕,他二人回信中百般哭劝挽留。说这几年仕途坎坷,俸禄进项还不够孝敬上官讨好同僚,一直挖肉补疮苦苦支应,就盼着能再往上走走,早日脱离夹板气。父亲在京里任高官,上司还肯给他们三分薄面,若离了这层依靠,不知还要受多少苦。 柳家的香火最要紧,儿子们就是柳邦彦的命根,为着他们的前途他连老命都豁得出去,遑论尊严? 枯坐着生了一场闷气,仍劝自己宽心忍耐。 不久,范慧娘领着柳竹秋来了。 女儿离家出走近一个月,柳邦彦对她的愤恨已多半转为牵挂,现下心情郁闷更懒得同她算账,听说她是回来认错的,只想尽快修和,等她磕头赔罪便命她起来。 范慧娘替父女俩说和,帮柳竹秋理着衣裙说:“你不在这段时间,你爹吃饭都没胃口,看看,都瘦了一大圈了。” 又对丈夫说:“阿秋也瘦了,瞧这胳膊和手,快成皮包骨头了。我知道老三家的厨子手艺不行,做的菜肯定不合她口味,待会儿去让厨房炖点海参燕窝,给你们爷俩好好补补。” 柳邦彦端详女儿,是比过去清减了,想来定是为柳丹的官司操心所致,迟疑一阵问:“秋蕙母子还好吗?” 随后问起官司进展。 柳竹秋就想跟他谈这事,隐蔽发招:“全靠那温孝廉鼎力相助,圣上已批准让贾栋偿命了,只是目前还缺少实证证明他剽窃的文章是温如做的,不好帮温如恢复功名。” 范慧娘忍不住问:“我听说那温霄寒为打赢这场官司连命都不要了,他几时跟柳丹结拜的?怎么对他这么好?” 柳竹秋瞥了瞥父亲,向继母解释:“听说是三哥介绍他们认识的,温孝廉很欣赏温如的才华,本身又跟贾栋有仇,义愤加私怨才会奋不顾身。” “他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去敲登闻鼓,我只是听人说起就唬得心口直跳呢。” “太太也听说了?” “是啊,那么大的事,京里早传遍了。你们听到的肯定更多吧。” “嗯,外面是有很多人议论,不光有夸温孝廉的,还有骂咱们家的。” 说者有心,听者着急,范慧娘忙问:“他们干嘛骂我们家?” 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