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斯人已逝,又留下那样的遗言,他连遗骨都没见过,又总害怕有人来毁她遗骨,不敢离开山谷一步,如何能查清当年真相。 如今贺梓是为什么忽然要查夫人当年自尽隐情的,他没细说,铁慈也没问,最后贺梓只对她道:“我细瞧你数日,觉得你是个可担当的。但盛都当年是我伤心之地,要我心甘情愿地去,便只有做到这一件事。当年我离开海右时,曾托付书院的诸友朋照顾夫人,现如今那些人大多还在书院,若要查清当年真相,非得先查他们不可。你去书院,我给你一封荐书,你以普通借读身份入院,之后的事,就看你自己了。” 他给了铁慈一个名单,铁慈翻了翻,便苦笑。 当年能和贺梓结交,托付家小,本身就不会是弱者,如今经营这么多年,地位自然非同凡响。她简单一翻,就看见书院现任山长朱懿的名字,再旁边竟然当今首辅容麓川。 别说她现在只能以荐生身份入学,便是皇太女身份,怕也轻易动不得这两位。 然而她二话不说应了。 因为 离谷前,她去墓园前上香,贺梓沉默在一边还礼。 走出墓园前,她回头望,正看见贺梓沉默地站在奈何桥上,对着那一片白石地。 杨柳依依,群花馥馥。他却将一生永久活成了这一色雪素夜黑。 她停下了脚步,终于决定将自己看见的那一幕告诉他。 “先生。” “嗯?” “你的怀疑是对的。”她道,“先前瞬移那一霎,我低头看见了尊夫人的骨殖,我看见她腹中,还有小小的一团。” 山谷里,贺梓推窗,隔着濛濛雾气,看着书院方向。 那丫头,该到了书院了吧。 此行想必不会太顺利,书院这些年受萧家渗透,对皇族敌意很重。 自以为热血的青年,总是分外容易被煽动的。 但望她能披荆斩棘,一路抵达雾气那头。 有些事,仿若便是命。沉淀在心中的疑惑,本已因为岁月更迭而渐渐沉寂,然而近些年,昔年往事频频入梦。 就在前不久一天夜里,他梦见夫人一身红衣,脚步轻快入内堂,捏住了他的腮帮,竖眉笑问:“泼赖子当真不愿再见我欤?” 当年少年夫妻,红烛花下,她性情娇憨,他年少气盛,也没少吵架,他又素来口齿便利,夫人却嘴拙,每每吵不过他,怒极便捏住他腮帮,骂“泼赖子”。 醒来一室冷月星霜,热泪两行。 旧时昵称,暌违久矣。 他当时想,许是她泉下寂寞,终于谅解了自己,来唤自己。 许是他红尘时日无多。 如今才明白,她竟是在催促他,埋怨他。 一生桀骜不听话的夫君,如何最后便听了那一次,当真依着那遗书,不相忘却不相见了呢! 如何就沉溺苦痛,挣扎不出,任她沉冤埋骨,不见亲人了呢! 如何就因为她性情刚烈,信了她会愤而自尽,决绝生死呢! 他当年离海右时,她确实不思饮食而嗜睡,当时还以为有小疾,他在盛都牵肠挂肚。却原来那时她已有孕。 那几个月盛都变乱封城,来往通信断绝,他甚至短暂下狱,那报喜家书,想必也未到他手中。 成婚多年,一直无子,好容易怀孕,她如何会自尽! 如何会自尽! 雾气渐渐游移而来,轻触脸颊,渐渐便湿眼睫。 贺梓沉默着,缓缓放下了窗扇,最后手指仿若脱力,微微一松,窗扇咔哒一声,重重关上。 室内外好一阵寂静,唯余风声如泣。 良久,才有极度低沉的,压抑的,仿佛自胸臆中沉埋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