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祝知宜又做了那个梦,小小梁徽从城墙上纵身一跃,他轰然惊醒,全身冷汗涔涔,大口呼吸,撑起上身端详身边的人。 还好,梁徽还安然睡在他身边,只是失血过多,唇还有些苍白。 祝知宜安心了些,刚想睡回去,就被人紧紧拽住了手臂。 “做什么?” 月光很淡,照得梁徽的睫和眼格外漆黑,面色苍白像久未见光的玉,于黑暗中有几分阴沉邪气,像没有声息的鬼魅。 祝知宜担忧问:“我吵醒你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梁徽没说话,这些天他沉默了很多,他一直在说服自己接受祝知宜要离开的事实。 没听到回应,祝知宜的声音更担忧:“不舒服要说。” 黑暗中看不清,梁徽也就无法看到祝知宜的目光是那样怜惜眷恋。 “祝清规,”梁徽声音轻而克制:“既然决定了要走就不要再对我这么好。”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因为贪恋这些温暖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来。 祝知宜微顿,轻声说对不起,躺了回去,睁眼至天明。 梁徽伤势在祝知宜衣不解带的照料下有了起色,只是整个人看起来一片寂静,死水无澜。 涂月廿四,并不是个好天气,从夜半就开始下雪,沉沉黑云蓄起的风雪以摧枯拉朽之势掀翻宫墙红瓦,厚厚积雪上满是被妖风折断的枯枝。 到了祝知宜离宫的日子。 乔一将几个大箱子搬到马车上,玉屏拿了鹤氅和手炉给祝知宜。 玉屏本是宫籍,但梁徽怕祝知宜找不到伺候惯的人,让她一起陪着祝知宜回太傅府。 这天风也格外大,坠满雾凇的枝桠被刮得七零八落,偶有白羽鸦雀掠过宫墙嘶声啼叫。 祝知宜回头看了一眼便上了车,车轮在厚厚的积雪上碾出深重的辄子。 梁徽昨夜在践行宴上说:“这一程,我就不去送清规了。”他做不到。 祝知宜深深看他一眼,说:“好。”然后拿起酒敬梁徽。 “第一杯,臣敬皇上知遇之恩。”当年是梁徽顶着冒犯先帝和不孝祖宗的压力破格让他入仕圆梦。 祝知宜喝酒很利落,梁徽按了按他的手,淡声说:“慢些喝。” 祝知宜又倒了一杯。 “第二杯,臣敬皇上的救命之恩。”梁徽为去他身上这个蛊牺牲了太多——健康、尊严、君威,别说夫妻君臣,即便是血骨相连的至亲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 “臣永记于心。” 梁徽静默注视他,很轻摇摇头。 “第三杯。”祝知宜目光里有说不清的东西,“第三杯——是祝清规敬梁君庭。” 梁徽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面色终于变了下,他听见祝知宜说:“祝梁君庭往后,朝朝岁岁,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梁徽脑中“轰”地一声,又回到三年前那个夏夜。 夏露节,他与祝知宜灯会同游,在护城河旁放了花灯许了心愿。 星月辉明的夜晚,祝知宜的脸在灯火中格外温暖,如九天下凡的观世音跑来凡间偷看芸芸众生的愿望,他听到菩萨在耳边说:“梁君庭,神佛会助你,我也会帮你。” 菩萨还说:“梁君庭功不唐捐,得偿所愿。” 梁徽当年许的愿望都已经实现,只是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 站在高高的宫墙上,梁徽冷漠俯瞰着底下一片皑皑白雪。 朱门一道又一道,瑞坤门、天心门,再过一道乾午门,那辆载着祝知宜的马车就要真正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从此他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一人吃饭睡觉、一人孤枕寒衾,穷徒尽路,度日如年,囚死宫城。 每日唯一的盼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