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明白为何这里总有一种别扭之感了—— 因为这个大悲谷底下的神墓,并非完完全全复刻现世,而是反着的! 他们曾经在现世大悲谷里见过的巨石神像,是桑奉像立于最前,梦姑立于最末,或歌立于中间偏左。 一路走过去,总是先见桑奉,再见或歌,最后才是梦姑。 而眼下这里,梦姑立于最前,桑奉立于最末,或歌还是立于群像中间,偏的却是右! 所以他一路走来先见梦姑,再见或歌,最后才是桑奉。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萧复暄再回想起墓穴入口处的云骇神像,发现也不对—— 是一手举白幡、一手托花枝没错,但左右手也反了。 这整座墓穴并非复刻,而是镜像。 就连在民间术法中,最常用的东西之一也是镜子,代表着以假乱真的投映…… 还有翻转。 萧复暄拧紧了眉。 要说以假乱真——此处是假,现世是真。此处布置得同现世几乎一样,确实可以以假乱真。 要说投映——此处既然布置成了这样,必然是有人想要将这里的某种东西,投映到现世。 而要说翻转——现世的神像巨阵起的是镇压之效,让被镇之人永不见天日。若是逆转颠倒,那岂不是…… 让阵局所作用的人生生不息、枯木反春?! 萧复暄面色一变! 他掌心一抵剑柄,剑鞘端头带着澎然气劲重重杵地。 金光迸溅中只听一声巨响!脚下隐隐的阵局骤然清晰起来,那些荧光既像长线、又像流动的水丝,纵横交错成一张巨大的网,一直蔓延到巨像尽头。 看荧光流动的方式,确实是全然倒逆的! 阵局被强行激起的那一刻,圆室里骤起狂风,那风在巨像中快速穿梭,转眼就形成了长龙似的风旋。 风旋顺着阵局的流动方向,朝某一处猛扫而去。 倘若在现世,那个方向就是埋着云骇的那个深穴。 萧复暄半刻未待,踏风而行,一步百丈,顷刻间便如利剑楔地一般,稳稳落在那处。 落地的同时,他在风里听见了一声闷哼,还瞥见了一道清清瘦瘦的影子。 他再次以剑贯地,悍然将长龙似的风刹止下来。 风歇之时,长影露出样貌。不是别人,正是落下来的医梧生。 *** 医梧生自从进了这座大悲谷的庙宇,便感觉很不对劲。 他深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那口残魂日渐微弱,就像逐渐烧尽的灯烛,只剩最后一豆莹莹之火。 但托天宿的福,这种消亡之感是温和的,温和到他怀疑残魂彻底消散的瞬间,他都不会感觉到痛苦。 但他踏进庙宇后,那口所剩无几的残魂忽然躁动起来。 那一刻他便笃信,这庙里定有古怪。 所以他没有进香,而是沿着供台走了一圈,果不其然,顺着那块活板方石掉到了地底下。 刚落地,他那口残魂便疯狂颤栗起来。 可见,那古怪确实是源于地下。 残魂颤栗的感觉十分难受,眩晕得几乎睁不开眼。医梧生就在那种近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仅凭直觉,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墓穴终点。 他停驻的地方,就是古怪最深的地方。 光是站在这里,他便感觉体内那口残魂颤得快要散了。 那是一种极其矛盾的感觉——因为残魂太过躁动,他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不支倒地,再也起不来。但同时他又能体会到一种诡异的生机。 就像……就像烛火将熄的时候,有人在旁边扇了道风,引得火苗强行窜了一窜。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 倘若能看见,他会发现那个刹那,他苍灰如纸的脸上竟然显露出了一份血色。 那种残魂狂颤的感觉,被一道剑气和扫来的狂风打断。医梧生下意识抬袖掩住脸,两脚扎地,强行稳住自己的身形。 等到飓风骤停,他放下挡风的袖子,他恍恍然抬起眼,看见了一道穿着黑色劲衣、戴着斗笠的身影。 医梧生在昏沉中愣了一下,茫然闪过一丝错愕。 好一会儿,那错愕终于消失,他摇头失笑道:“怪不得……” 医梧生看着对方压得极低的斗笠,以及改换过的陌生模样,轻轻叹道:“我当是谁,原来如此……” 在大悲谷前,第一眼看见这人时,他便觉得对方绝非凡物。只是世间修行者众多,而他当时心思重重,并没有多想。 如今再想,真是怪不得。 怪不得对方不像香客,却要来这座庙宇,怕是循着他的踪迹来的。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