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策却只不疾不徐捧起杯盏,浅啜一口,道:“茶是不错。” 茶是不错,则人不可。毕竟事关女儿名节,许多话不可明言,说到这一步,也就彼此心领神会了。 皇后浅笑点头,不动声色给赵霂知使了个眼色,示意退下。后者却恍若未觉,竟自顾自接过了太子的话头。 “禀太子,此茶乃雪水烹煮。是臣女在初雪之日,特意采集,以此烹茶,香凛清冽。” 说着,她悄悄去打量裴策的神色,却见他俊润面容上,还是那似有若无的笑,垂目睨着茶,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看不出什么情绪。 赵霂知心里打着鼓,还欲再言。皇后却出声,移开了话题:“霂知说得正是。不过初雪之后,这几日犹冷,怀瑾要及时添衣,莫以为年轻气壮,便要逞强。” 赵霂知望着典雅雍和的堂姑母,心里着急地想,这句话之后,正好可以提到,太子身边正缺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照料。 然而皇后却仅这一句为止,又不着痕迹地将话引到了大雪后多地受灾,圣心甚忧,赈灾耗资巨费,她欲在后宫推行节俭,为圣上分忧云云。 裴策自然称赞皇后德行,说了几句“乃万民之福”的场面话。 二人竟就这样将赵霂知这节彻底揭过,晾她一人在侧,徒生尴尬。 赵霂知颇有些委屈地看向皇后。皇后示意身边的拾芳姑姑走到她身边,轻声递给她一个台阶:“赵姑娘不是与大公主约了一道游御花园么?眼下时辰也差不多了,您不如去梳洗打扮一番,别叫大公主久等。” 赵霂知总算不至于没眼色到说出“我并未与大公主相约”,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那杯她采了初雪烹煮的庐山云雾,裴策只饮了最初的一口,便不再碰。 采初雪煮茶,这样的风雅心思,并不独有。他却唯独记得一人,曾在纷乱时光的彼端,于每年冬季的第一场雪后,为他奉上这样一杯亲手煮的茶。 庐山云雾入喉,却无分毫滋味。稀罕的从不是雪水,而是泡茶的人。 如今,那个人重又在他的私邸。虽今冬的这一杯茶,他已错过,他们却还有足够长的以后。 岁月剖心噬骨,亦可囚心化骨,足够他,重新将那人,完完整整占据。笑也只为他,泪也只为他。 这样想着,唇角的笑也渐显真切。他竟生出了几分少年人的急切,想要快些见到她。 后来皇后又说了什么,他只凭这么多年在深宫朝野周旋的本能应对。谁也看不出来,此刻坐在下首、矜雅得宜的太子,心思已全然不在此处了。 一盏茶后,皇后终于称乏,裴策不紧不慢,从容起身,温和有礼地告退。皇后点头,浅笑着目送那道隽拔背影走远。 直到那背影不见,拾芳姑姑亲手收拾了杯盏,看着杯盏状若无意地冒出一句:“这样的做派,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自持?难怪人看不上。” 皇后微敛了笑意,轻责道:“不可嚼舌。” 拾芳道:“奴婢只是担心,娘娘拦着不让她继续自讨没趣,本是好意,她却未必能领这份情。” 或许旁人看来,皇后主动示意赵霂知退下,已是打消了引荐的心思。实则今日的情形下,点到为止,日后方可徐徐图之。 皇后如同每一个为小辈操心的长者那样,带着一点无奈却纵容的笑意,叹道:“还需你去劝慰那丫头一番,教她莫要着急。本宫是她的堂姑母,知晓她的心意,哪能不为她打算呢?” 拾芳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就没见过那样不灵光的人,还一心想着拣高枝……” 皇后恍若未闻,仍是雍和淡笑。 “高枝”说的是东宫,却也无意间贬了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裴笃。毕竟族中起初把这个堂侄女送来,是存了让她与二皇子结亲的意思。 今上多疑,不容世家壮大。十多年前,赵氏一族因顺上意,打压虞氏一族而崛起,赵氏的女儿,也借家族的水势,取代了元皇后虞氏,登上后位。 可惜风水轮转太快,不过十来年,圣上又起了削弱赵氏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