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音晚慢慢睁开了眼。中秋的月,该是圆满至极,洒入子夜的深殿,如一地的霜露。 因她小产后体虚畏寒,殿内已燃起了熏炉。鎏金错银的紫铜炉里,银丝炭无声无烟,她望着那一点猩红的光亮,在霜白余烬间微弱跳动,是血漓的心跳,似下一瞬便要熄灭。 夜那么长,溶溶朗月和一星火光倏尔淡去,原来还是贞化二十四年的元夜。 床畔人影犹在,江音晚借着夜明珠莹然一泊清辉,怆然看向他俊逸眉眼。纠葛两世,此一望,便该是尽头。再走下去,唯剩玉石俱碎,两败俱伤。 她必须离开了。 裴策注意到了她的动静,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取下一方湿润的巾帕,另一手覆上去。 江音晚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发烧。怪不得头脑昏昏胀胀。 额上温热手掌已经收回。裴策漆眸映着微光,幽邃如潭,深暗难以估测,只看得出表面的平澹。 他嗓音磁沉,缓缓道:“烧还是未退。” 江音晚不知该如何接话。为何发烧,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听裴策接着道:“不是已经喝了药?怎么病情反而加重了?再请太医来看看。” 江音晚心中骤然一紧,担心他传唤的并非吴太医,而是从前惯用的罗太医,急忙开口,染着微微的沙哑:“殿下,夜已深,便不必折腾了。” 裴策本已转头向外间,欲作吩咐,闻言,目光漫然落回她面上。 浓睫覆下一片鸦影,深眸淡淡。不知是否她心虚之故,恍惚觉得那双眸子似审视般,在暗影里划过一缕蝶须般疏浅的晦戾,不可捉摸。 江音晚硬着头皮,继续劝道:“吴太医今日说我风寒轻微,按方服药三日即可。或许一时反复,也是正常的,殿下不必担忧。” 前面几句是实话,吴太医诊脉时素苓亦在场,江音晚试图鼓起一点底气。 裴策耐心听她说完,未发一言,只静静看着她,不知想了什么,一分表情也无。 寂夜阒然,香漏烟烬无声落下,江音晚清晰闻得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坠下去。 裴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将字道出:“那便听晚晚的。” 又嘱咐她:“这几日便乖乖喝药,好好休养,不可再吹冷风了。”语气寻常。 江音晚心虚地觑着他淡然神色,竟愈发觉得莫测,如一幅浓淡山水,静水映出奇峻山岳,墨色几欲噬人,再一望却只是寂和,并无分毫旁的情绪。 裴策重新拧了帕子,覆在她的额头,依然静默坐于床畔。 江音晚不敢再看一眼,重新阖上了眸。烧得头脑昏沉,很快沉沉睡去,意识迷蒙间莫名滑过最后一念——裴策难道要这样坐一夜么? 这问题的答案她无从知晓,次日醒来,裴策已然离去。 正如她的预想,裴策这段时日果然忙碌。 然而计划并非处处顺利。 吴太医当日留下药方,让她按方煎服三日,称可病愈,调换了几味药后,实则该病情逐日加重。 她可顺势再请吴太医来,依然诊断为风寒,再开不动声色加重病情的药。始终称风寒,裴策忙碌间不会分太多心神顾及。 直到正月初七,她骤然“病重”,当夜便可服下龟息丸,猝然“病逝”。 为免她棺木被钉死,当真埋于地下,潋儿该在她入殓之后,追随至埋骨地,伺机将她救出。 潋儿是江音晚的贴身婢女,与裴策并无关联,她的动向裴策未必会关心。假如迫不得已,她亦可服下龟息丸,造成“殉主”假象脱身。 初一当日,江音晚饮药后,确然病情加重。然而初二,江音晚早晚各服用一帖药后,未能觉出变化。 她只当是药效缓慢,可初三服药后,她竟渐渐退了烧,只是四肢虚乏,胸口仍有些闷。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