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厝闻声转身,道:“薛伯父往来无恙。” 又明即是薛醒的字,杜国公薛迈乃是与司马霆同一时期声名鹊起的武勋,曾麾下统率中央军无数,年事渐长后渐居闲职,近年受元璟帝赐升公位。 “云督也在,真是凑巧。”薛迈朝这边走近时,向旁边的云卿安投去一个略带探究的眼神。 云卿安偏身垂眸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视线,藏在衣袖中的手缓缓将玉戒推至拇指头处。 裂冰玉戒透着凉,像极了那种不见天日的凉,也正因着不见天日,其上细碎的裂纹才未暴露于人前。 物之所适罢了。 “国公与侯爷叙旧,本督便不打扰。” 云卿安攥紧了手,再抬眼时目光平和无异。 “厂督可还要摘杏枝?” 岑衍跟在云卿安背后,眼见着他越走越远将那叙旧攀谈的两人甩在身后,不知为何生出了种误入乱流之感。 再回头望那簇金黄时,只觉得黄得颓败。 “不必。”云卿安应得果决。 “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犯不着僵着用旁的什么东西来中和添点生气。我不需要。” 由在枝头死,也比落他手上好得多。 ——····内宦宫娥手捧托盘,游移于明廊殿宇间,衣袂轻扬。 但闻乐工奏乐袅袅绕梁来,往来迎宾寒暄的宾客皆是衣冠楚楚,谈笑风生间踱步向宣和殿而去。 “声势规格实是浩大,光禄寺是忙得不可开交,内宦倒是又能从中贪一笔小财。”薛迈对此见怪不怪,同司马厝一同被引着入座。 滥用职权,中饱私囊,偷奸耍滑的硕鼠为着点利益什么都做的出来。朔边军粮被克扣一事都能在御前瞒得严实,可见到了何种地步。 “他们要是踩湿了鞋再被那么轻轻一拽,少说也能摔掉半条命吧。”司马厝嘲讽道。 “能是能,只是后边接踵而至的可就未必乐意了。”薛迈随意仰靠,用手敲了敲钿镜案桌说,“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司马厝望他良久,不以为意坏笑道:“毕竟是司礼监掌印,给的自然隆重些。” 薛迈微微一叹,凌云气魄好似都随着他的年龄一道归于沉敛,雄将再开口时像在诉说他人的纸短情长,道:“你小子可以,像你爹,脾气冲的很。” 司马厝眉头几不可见地跳了下,若无其事地掀袍落座,道:“与他无关。” 淡漠得像是在谈一个陌生人。 薛迈倒也不意外,干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殿内正中,金九龙御案坐南面北设在上首,左侧并排是镀金凤案,为帝后之座席。 其下殿左右两侧摆着数十张案几,案上金杯佳肴,饕餮美食皆已备齐,文武百官各自落座静候圣驾。 司马厝明显兴致不高,打那坐着跟个门神似的脸臭得要命,只在贺凛有些局促地进场时抬起眼瞧他一瞬便移开了目光。 忽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皇上皇后驾到!” 在座人皆出列行礼,齐呼万岁千岁。 宫人簇拥间,李延瞻携着身侧的皇后龚芜雍容步入,他头顶华盖,皇袍曳地尽显天家威仪。 “众卿免礼。” 司马厝行完礼抬眸时看清了跟在李延瞻身边亦步亦趋却昂首挺胸的人。 着一身蟒纹花衣,头戴一顶竹丝做胎青罗面子刚叉帽,两鬓斑白但脸颊饱满,魏玠俨然一副“司礼监第一人”的作派。 他压下眸中的情绪而神色不变。 该来的,总会来。 元璟帝及众人一一落座,阶下首案却是空了出来。颜老不在,内阁次辅龚河平自然而然地成了首席,他与凤案后的皇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李延瞻红光满面,目光居高临下的环视一圈,最终停在了司马厝的身上,不吝褒奖地道:“今日乃我大乾大吉之日,长宁侯力克敌军,我大乾有此等虎将,实乃福气!” 他那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一时思虑不周竟是没给司马厝留半点面子,等总算清醒了些又听了谏言才后知后觉自己做法欠妥,便有心想要弥补一二。 司马厝躬身,说:“为国效力乃将臣本分,万死不辞。” “好!哈哈哈……快快请起,特设佳宴以接风洗尘。望勿拘束,共享宴饮。” 话毕,李延瞻笑着举杯,官员们互敬琼浆。 丝竹声起,舞姬若粉白色花瓣翩然进殿中,楚腰卫鬓,玉带轻扬曼妙多姿,直教人看了心花怒放。 司马厝回身,不经意暼见殿内边缘的一处黑漆葵纹案后的身影。 云厂督独远偏安,清心寡欲得像个过场香客。 司马厝不悦地撇过脸。 倒是懂得低调,可惜了,没用。 筵至一半,却迟迟未见入正题。 是治长宁侯抗旨之过,亦或是赏挫敌之功,再或是两两相抵。元璟帝没明确表态,也无人知他是何想法。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