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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42)



    宿白微的母亲当初不择手段把他推进的,不过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十五岁中考前夕,他被新来的保姆不小心关在车库里整整一夜。醒来后发了一场高烧,错过了考试。

    宿家给他的安抚是花钱帮他进了一所还不错的私立中学,并且辞退了保姆。

    但他年幼不懂事,以为痛了要哭,病了要闹,委屈了就要说出来,所以他告诉父亲和当家主事的爷爷,说保姆把他推进车库的时候,连臻就在旁边。

    也就是他父亲的原配,宿烽的亲生母亲。

    那是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他,一巴掌扇到他耳鸣。

    宿白微记得很清楚,那天连臻在笑,十八岁的宿烽在笑,而其他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着这场不需要真相的闹剧。

    你母亲没把你教好,年纪不大,心思就已经这么坏了,还学会说谎了?既然你这么怕阿姨害你,不如就回去跟着你母亲好好生活吧。

    连臻是个极优雅华贵的女人。

    在她这几年里失手打翻开水烫伤宿白微、无意用指甲划伤宿白微、以及旁观保姆关了宿白微一夜之前,宿白微认为这个阿姨是很温柔的。

    但那天以后,他被赶出了宿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这里,没有人会对他温柔。

    宿白微被送回了母亲的家里。

    也是那一年,母亲变了个人。她开始对他大呼小叫,责怪他不够聪明不够懂事,恨他没有把握住留在宿家的机会,说他是讨债鬼,骂他没出息。

    母亲的心思重,积怨成疾,没两年染了病,反反复复检查治疗都无法药到病除,最后住进了医院没能出来。她一年比一年病重,也一年比一年对宿白微催促得慌。

    催他一定要再回宿家,催他要争气,要拿到一个宿家的孩子应该拿到的荣华富贵。

    二十二岁那年,父亲意外身亡,本该是一场惨剧,宿白微的母亲却抱着他,笑得兴奋而张狂。

    她说:去你父亲的葬礼,去找那些记者和摄像头。你去哭,要哭得比任何人都大声。要让全世界知道,你是宿家的孩子。去!

    于是宿白微去了。

    他用最狼狈最不堪也最让人不齿的方式,重新回到了宿家。

    这么多年,宿白微被他母亲推着走,已经走了这么远。

    可是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要坚持。好像努力让母亲满意,是他乏善可陈的生活里唯一能找出来的执念。

    回到宿家的这几年,宿白微也不时地回想起十几岁的时候,连臻给他留下的阴影。他终日难免,步步为营,可无论在小心翼翼,仍然感觉下一步就会迈入深渊。

    他的手臂上还有被滚烫的水灼伤的淡淡的疤痕,他也至今仍然无法在黑暗的房间里久留,总能回忆起十五岁在车库里被无助和痛苦裹挟的一夜。

    可是宿白微现在仍然走在这条路上。

    不是回不了头,而是他已经忘了自己应该怎么结束这一切。

    从老爷子移居国外的那天,宿家就很少举办正式的家宴。

    因此在去主宅的途中宿白微还分神地在想:

    连臻这两年已经很少和主家来往,毕竟宿烽已经三十岁,也不需要她再保驾护航。加上寿宴就在不久后,今晚应该不必所有人都到齐。

    他不会碰见连臻的。

    这种近乎侥幸的推断,使宿白微短暂地平静。

    一直到他迎着一阵和乐融融的欢声笑语进了门,并且和宿烽身旁的连臻陡然撞上了视线后,这种侥幸破碎了。

    宿白微手上早已脱痂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每个人都用并不真心的笑,假意夸着宿白微最近在什么项目上又有了不错的成绩,他们的目的不过是伪造出一种大家并不排挤他的假象。

    仅仅是第三杯酒下肚,宿白微的胃已经开始抽痛。

    他想缓一缓,而宿烽就在这时突然站起身,端起手里浅剩不到一口的威士忌,冲着他点了点下巴。

    老三,之前我们闹了点不愉快,主要问题在我。这事儿呢我妈和四叔都好好教育过我了。说起来也有些惭愧,我年长你几岁,行事却这么鲁莽冲动,实在丢了咱们宿家人的脸。

    他说话时笑得非常真诚,字字都讲得诚挚,这样,你要是不计前嫌,愿意原谅我呢,咱们干一杯,都是一家人,和气生财。你觉得呢?

    宿白微忍下一阵不适,随即也抿出个温和的笑来,站起身回应。

    他不着痕迹地绕过了手边的威士忌,想拿宿闻樱给他倒的热茶代替。结果还没拿起来,坐在宿烽身旁的连臻就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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