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他铁骑踩踏。 眼下正是血染黄土,白骨成山。清理战场的士兵,从今日午后到此刻,还不曾打扫妥当。 他下令吩咐,定要寻到那位护他尸身的英雄,以与厚葬。 当日霍靖中计入了这沧州城后,得了一具易容他模样的尸体,自是当他已经阵亡。如此将尸身悬挂于城楼,用来引诱他的其他部下将领。 萧晏手下随军的将士,自然得他军令,明白是计尔。而留在洛阳京畿的属臣,虽没有及时得他讯息,但短时间内亦赶不到此间。 前日,正值整军反攻之时,萧晏闻得消息,竟有人乌衣夜行,欲要抢夺他的尸身。后暗子再探,道是那人行动失败。 激战一夜,夺下尸身却未曾逃脱,被乱箭所射,抱尸战死于战场。 彼时,已是八月三十的后半夜,他率领军队行至半路。距离沧州城不过二十余里,闻言亦是感慨,遂想着夺下城池后,再好生祭拜。 不想,这场意料之中、静心布局的战役,因着霍靖穷途末路,奋起抵抗,直打了一昼夜方平息。 这厮杀的战场,尸横遍野,至今不曾寻到那英雄尸身。 萧晏转身仰望城楼。 曾几何时,他便是这样被吊掉在城墙上,数日间绳索勒脖,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或有风吹日晒,或成尸水淋漓。 霍靖为诱敌,意图一网打尽,将他战死的消息传得甚远。 按时间算,她自然听到的。 听到了,她会怎样想?可会有一点点不舍和愧疚? 萧晏合眼,自嘲地笑了笑。 “过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走走走,这里不是玩的地方!” “小姑娘,你阿娘怎了会在这呢!” 清扫战场的士兵,或不耐烦或无奈的声响出传入萧晏耳际。 他转身闻声望去。 尸山血海里,有个蓬头稚女跌跌撞撞穿行其间,躬着小小的身子,翻开一具一具尸体,一声声喊着“阿娘”。 萧晏望着她,鬼使神差上前。 “大人,你可见我阿娘?”小姑娘又翻开一具尸体,往后踉跄一退,不偏不倚跌在萧晏足畔。 她转身扬起头,面庞衣衫都占着泥垢和血渍,一双小手更是因为翻扒尸身而污秽不堪,鲜血淋漓。 “何人是你阿娘?”萧晏拢了扇子,定定问她。 小姑娘唇口蠕动半晌,咬住唇瓣。阿娘说,无论何时都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说出她的名字。 于是,她未再说话,只低着头转向更多尸体处,伸着纤细的臂膀,张着鸡爪般皮包骨的五指,费力地又翻过一具尸体。 “何人是你阿娘?”萧晏在她身后蹲下,将她扳过身,拂开她面上发丝。 方才一眼,他看清了。 好像又没看清。 小姑娘有些惶恐地退去,他便伸出一只手撑住她背脊,另一只手继续擦拭她面上血污。 擦拭得越久,露出的面容和越多,萧晏的面色便越白。 他终于完全看清了她的轮廓模样。 那一点同那个女人泪痣一样的眉间朱砂。 细长的瑞风眼。 还有……残破的衣襟处,露出的胸口那点梅花痣。 “一别四年,今朝你说你生下了我们的女儿,怎么证明呢?” “她七月早产,生于昌平三十三年四月十七。有一双瑞风眼,和你一样的。胸口有颗梅花痣,在和你相同的位置。” 月余前的话回荡在耳际,萧晏出其地平静,他甚至笑了笑,问,“你叫小叶子?” 小姑娘看了他半晌,终于点点头。 “何人、是你阿娘?”萧晏还在问,眼尾一点点泛红。 小姑娘死要唇口的贝齿松了松,却还是没有说话。 “何人是你阿娘?”萧晏执着这个问题,眼中已经蒙上水雾。 撑在女童身后的手不自主施力,一攥便将她单薄的衣衫扯出一个破洞。 湿哒哒的布帛黏在他掌心。 不知是因为扒尸时被泥浆的溅落,还是鲜血的浸染,亦或者是昨夜一场大雨的打淋? 反正,面前这个孩子,脏、瘦、枯萎、残破、狼狈,像极了月前跪在沧州城刺史府大门口求他的叶照。 “何人是你阿娘?”萧晏的神思已经开始模糊。 小姑娘看他,又看白骨如山的战场。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