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喊凉,倒一点儿不像个而立之年的人。 他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一如既往,贞白说不上来,因为朝夕相处的变化总是难以觉察的,这些变化往往出于某种潜移默化,比如他不挑食了,能吃秋收的豆子了。 “秋凉了,山里的泉水寒气重,”贞白说,“回去用热水泡吧。” 李怀信不想回去,想跟她独处,伸手去拉人:“家里太吵了,老春也不知道是不是岁数大了,总爱唠叨,还有一早和小圆子,这些年养了个小的,成天叽叽喳喳个没完,话忒多。贞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什么都好奇,非要拽着你问东问西,我每次听到他那堆愚蠢的问题就头大。咱俩还是在这儿躲会儿清静吧,这水适应一下就不凉了,你也下来泡会儿。” 贞白顺他的意,挨着他坐在石板上,脱了鞋袜下水。 她的体质特殊,不会像李怀信一样觉得这水冰凉。 山间静谧,听着流水潺潺,李怀信开口:“我明天也不去镇子摆摊儿了。” “嗯。” “后天也不去。” “嗯。” “大后天也不去。” “嗯。” “以后都不去了,我不赚钱了。” “好。”她也从没要求他下山去赚钱,只是他之前说不想吃软饭,她便由着他折腾了。 “你不问为什么吗?” 贞白就问:“为什么?” 李怀信就笑,拽着她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擦她掌心一颗薄茧,说最温存的话:“我想多陪陪你,想一直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贞白看了他一会儿:“那就不去。” 一瞬间,李怀信惶然移开目光,生怕漏了心事。 “怀信,”贞白似是觉察了什么,“我虽然不问世事,但也知道外头的世道乱了,禹山僻远,所以山脚下的村镇才未遭受波及,看起来还算是个天下太平的样子……” “我一直以为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原来对外头的局势这么清楚。” 贞白说:“老春唠叨嘛,自然不会蒙在鼓里,我知道,长安是你的家……” 李怀信打断,郑重声明:“这里才是我的家,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他说,“我没觉得那个红墙里算什么家,那只是个没什么人情味的地方,自然没留下多少情分。”唯独,有个令他记挂的母妃。 贞白瞧他的神色,开解道:“历来王朝更迭,自有定数,都不是旁人能够干预的。” “放心吧,我不操心这个,管它王朝怎么更迭,只要不碍着我们,谁当皇帝我都不关心。”他仰起头,看着夜空倒挂的弦月,想起往昔种种,和那些人逆天而为的行经,因为王朝兴衰,曾将他和贞白卷入其中,祸及了多少无辜,搭进去多少条性命,那些怨愤积压在心底,还未在岁月蹉跎中平息,就又起事端,可他再也不想被卷入其中,所以才会置身事外道,“天下怎么变,都跟我们没关系。” 但事与愿违,这些年不知观接到宫里传来的好几道圣旨,皆是诏二皇子回京,被贞白扣了,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家书,直接传到了李怀信手里。 好像是注定了,是注定躲不过的劫。 他以为他不会离开禹山,哪怕真的要走,也是携贞白出去云游,去体悟世间的人情冷暖,总不至于离开贞白,但是偏偏这一次,他不得不撇下一切。 很多次他都想问一句贞白:“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但是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哪怕想一想,他都觉得无比心酸。 而自李怀信听见铃声那日起,一早就不戴那串铃铛了,她把凶铃压在箱子底下,这样李怀信就听不见了。 这种行为多少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他听不见并不代表没这个要命的事情。 那些日子,贞白越发觉得李怀信黏人,可以说时时刻刻,黏她黏得寸步不离。平常他自己懒床惯了,如今还不让她早起,闭着眼睛搂着她的腰喃喃:“多睡会儿。” 她作息一向规律,但还是陪他多躺了一刻钟,贞白隐隐觉察出了一丝不同寻常:“最近怎么了?” 李怀信心头突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什么?” 贞白瞧不出端倪,也就没再多问了。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