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宝在殿外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听见公主有动静,他便试探着再唤一声:“公主?” “知道了。” 商绒搁了笔,轻声应。 纵然早知自己如此懈怠,皇伯父必会不满,但一想到要去含章殿见他,商绒心中还是有压不住的不安。 出了纯灵宫,穿过长长的宫巷,商绒袖间交握的双手已满是汗意,她静默地跟着宦官德宝走在朱红宫廊上,底下泠泠的水声是这般酷热的午后唯一清凉的声响。 鹤紫等人垂首跟在商绒身后,目不斜视。 转角的宫廊底下的景观石被渠中水冲刷得很湿润,草木嫩绿,艳丽的花丛中也不知是什么在叫个不停,几名宫人正拿着网兜在底下清理那些扰人清净的虫子。 商绒随意瞧了一眼,然而目光上移,她却蓦地看见对面廊上立着的一个人。 那老者须发皆白,笑眯眯的,正饶有兴致地在瞧底下那些宫人手忙脚乱的样子。 “公主?” 德宝回头,见她立在那儿不动了,又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清对面那老者,德宝便回过头来对她笑道:“岑老先生今日早早地便入宫来了,陛下还与他下了几局棋,还要留他在宫中用晚膳。” 他躬着身走近商绒,低声道:“奴才听闻,陛下有意让岑老先生来做您的老师。” 老师? 商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她再将视线挪回对面去,那老者已朝她看了过来,两方视线一触,他朝她露出来一个慈和的笑容。 “德宝公公,你们在这里等我片刻。” 商绒说着,便提起裙摆朝对面跑去。 日光大片地越过栏杆铺陈于宫廊之上,老者衣袍严整,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他始终温和地注视着那个朝他跑来的小姑娘,直至她在他的面前站定,他才笑着开口:“当日蜀青一别,未料我与公主竟还有再见之日。” “晴山先生。” 商绒喘着气,仍觉不可思议,“您……怎么会来?” “我该来。” 岑照的笑意收敛几分,神情颇添几分复杂,“那时不知公主身份,是我未能将公主赠予的那幅画藏好,才阴差阳错造成如今这般局面。” 商绒此时方才恍悟,原来凌霄卫之所以能那么准确地找到她,是因为她留给晴山先生的那幅图。 “与先生何干?” 她摇头,不过都是她亲手做下的因果。 “听说,皇伯父要先生做我的老师?” 她思及方才德宝所说的话,又问。 “是我请的旨,陛下的确应允了。” 岑照眉眼含笑。 商绒先是一怔,随即又道:“先生何必?这里,您是待不自在的。” “昔年荣王府中我与公主只有匆匆一面,此后辞官归乡数年不入玉京,”岑照徐徐一叹,“我也以为,此生应该是再不会回来了。” 那时商绒还在证心楼中,一日却得淳圣帝口谕,准许她回荣王府探望。 她去时,正逢岑照与荣王在书房内争吵,更亲眼得见荣王服下寒食散后的癫狂之状。 后来她才明白, 淳圣帝是故意的。 恩准她回荣王府探望并不是因为他的仁慈,而是要她亲眼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父王到底有多疯魔不堪。 “但人生在世,哪有绝对,我如今回来也是自己情愿的。” 岑照的声音唤回商绒的神思。 她复而抬眼,掩不住诧异之色。 “我拖着这把老骨头来玉京原本只是想再见公主一面,只当是为了那幅图,”廊下还有宫人在,岑照压低了声音,“但有人与我说,公主心中有憾。” “我原以为我与公主没有师徒的缘分,却不想,这竟是公主心中的憾事。” 岑照心中百味杂陈,当年他若不辞官,那么教导这位公主的便不会是凌霜大真人,而是他。 “我一心逃离玉京,却不知公主竟那般期盼我来做你的老师。” 他的眼眶有些热,说着便俯身拱手:“是我对不住公主。” “晴山先生别这么说。” 商绒忙扶住他的手臂,摇头:“您只是做了您自己的选择,我最初期盼您来做我的老师,是因您是唯一一个不与我父王划清界限的人,我好奇我的父王,也好奇您。” “后来读您的诗文,我更心生感佩,在蜀青能得见您一面,我已觉得很好很好了。” “那么如今我要做公主的老师,公主可是不愿?” 岑照故意问。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