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尘已是方外人,不染红尘姻缘。”李慕双手合十,持珠拜首,转身离去。 她话未毕,便被他打断,此乃头一回。 “竟当真这般冷情,不理俗世?”从廊上拐角停留多时的另一个女孩,信步而来。 同阴华庄所差无几的打扮,唯一的不同是她的颊畔点着一盏星辉。这是阴氏的嫡次女,阴萧若。 “阿姐,你不该催的这般急的,该让阿爹来同他提亲!从山河社稷、黎民苍生到国破家亡,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裴氏是他发妻,年少夫妻一下听闻不在了,难免乱了心神。”阴庄华摊开画卷又看了眼上头的人,抬头道,“戒尘,方才那个消息,你拿何物作报酬!” “不若就来年樱桃结果,头一盘赠我算酬金,如何?” 李慕驻足抬首,望满院潇潇落叶无尽头,方缓缓道,“充饥解渴之物,众生皆可得。” 这一年多来,阴庄华确实为他提供了不少消息,只是都一物还一物清算了。 红尘茫茫,他不想有牵绊。 姐妹二人得了这话,相顾挑眉,含笑出了寺庙。 门启门合间,李慕回首望去,樱桃树下,秋千架上,似坐着那个长安姑娘。 她仰着瓷白如玉的面庞,阳光渡了她一身。 漂亮的桃花眼浅波流转,话音如翠玉撞宝珠,娇憨又骄傲,“看在酪樱桃的份上,就择你齐王府吧。” 这句话,是她应了他的求娶。 虽他是帝王之子,亲王之尊,然求娶她实非易事。 裴氏已是烈火烹油的鼎盛,裴松方思及月盈则亏,故而只想将女儿配一贴心良善郎君即可。然靖廷长公主念及血统尊贵,便想让女儿依旧在皇室子弟中择人。 两位皆是开明之人,到最后,这择夫的权利便直接丢给了当事者。 女儿喜欢,便好。 于是,从七品寒门小吏,到京畿高门权贵,再到天子座下的数个皇子,皆动其心。 为貌,为名,为权,为利,自然也有为情的。 李慕亦在其中,他为的是她的笑。 幼年宫宴上头回相遇,粉妆玉砌的瓷娃娃依偎在母亲怀中,由侍女喂着一盏酪樱桃。 冰黄色的蔗浆裹着鲜红的果肉,在她朱唇口齿间缠绵。 一口咽下,原本就欢脱娇俏的面庞上,笑意更盛。 “六表兄,给你。”瓷娃娃捧着一盏酪樱桃,踮足推给他,“你不开心吗?” “吃这个。阿昙保证,吃完你就开心了。”小姑娘头上铃铛作响,臂弯间披帛翻飞,也不待他反应,便已经舀了一勺喂给他。 “好吃吧?”她笑,春风入眸,日光流泻,一下点亮了他的人生。 在他七岁的生命里,他一直孤寂而沉默。 他是苏贵妃亲子,原该受尽荣宠。 只是外头皆道,苏贵妃生他时伤了身子,月中抑郁又变了性情,无端恼怒他。 皇帝为安抚苏氏,便也不甚亲近他。只考虑他未足月而生,便将其丢给了医女出生的穆婕妤。 于是,因着天子和苏贵妃的态度,各宫及宗室间,几乎无人同他往来。 那一年,四岁的天之骄女拖着长长的裙裾,丝毫无惧座上人眼光,绕过半个殿宇,喂他一盏酪樱桃,成了他梦里的光。 群芳散尽,雁过无痕,茫茫白雪落下。 临近敦煌郡的一座破庙里,当年被众星拱月的姑娘,如今衣衫褴褛,浑身发烫地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上。 从长安一路走来,已有大半年的时间,到这一刻,她觉得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勉强睁开眼,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尤觉荒唐,到了这般田地,她竟然还会梦到他们的初相识。 意识慢慢回笼,她方猛地挣扎起身,“涵儿!”她急切又惊恐地呼唤。 庙中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涵儿!” “——”孩子在今岁早春一场风寒高烧后,便蓦然失去了言语,再不能说话。此刻听到呼唤,慌忙从外头进来,手中捧着一汪雪水,指了指她干涸开裂的唇瓣。 裴朝露呼出一口气,蹲下身来,看着他腾出一只小手,蘸着一点冰凉水渍,抹在她唇口。 “嗯——嗯”孩子将掌心的水推过些,示意她饮下。 却转瞬自己喝了了一口,在口中含了半晌,方指着母亲示意张开唇口。 裴朝露抱起他,抵住他额头无声流泪,片刻由他将口中含着的水一点点渡给自己。 雪水太凉,那是孩子能想出的唯一的办法,也是他仅有的温暖了。 黑夜昏沉,如今他是她唯一的一点光亮。 光—— 新婚夜,李慕揽着她,唇畔冰冷却话语温柔。 他说,“阿昙,我握住光了。”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