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过去太顺从了。” 萧绮没接话,只是回想了一下过往片段。 似乎在她的印象里,陈炘从未说过一个“不”字,更没有明确的拒绝过他人的要求,高中时在学生会,他几乎是有求不应,可他不是不懂拒绝的人,他会换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表达。 就比如她表白时,他说“很抱歉”。 比如她问,姜禹找他咨询的内容,他说“不如直接去问他”。 其实他一直都在表达自己的立场。 想到这里,萧绮笑了,为自己过去一厢情愿的认知。 陈炘看过来。 萧绮抬头,笑容还残留了一点:“你说的没错,对于看上无害的人,人们会希望他一直这样,有一点瑕疵都无法容忍。反过来,对于那些卑鄙无耻的人,但凡挖掘出一点可贵之处,都会觉得是惊喜。可能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不食人间烟火,喝露水长大的。现在你下凡了,开始柴米油盐了,所有人都觉得你疯了。” 这话落地,陈炘也笑了。 萧绮又道:“我刚才还在想,你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事,突然受了刺激。” 陈炘摇头:“什么事都没有,我早就想改变。” 萧绮:“我不明白,既然要变,为什么还要去做公务员,还去驻外?” 陈炘说:“公务员是我父母希望我去考试,我当时还没有其他主意,想着考就考吧。驻外么,也是差不多的原因。而且驻外期间不能辞职,我只能回来再说。” 萧绮没接话。 她当然也和政府部门的人打过交道,知道与外交、驻外相关的部门有一部分人是留学生,但做得都不长久,听说能超过三年的就是奇迹了。 陈炘也是留学回来的,留学的日子必然自由,而在体制内,不仅凡事都要守规矩,还要足够的谨慎小心。 萧绮问:“你突然选择‘下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陈炘想了下,说:“有,我终于可以表达自己的观点了。” 萧绮:“什么意思?” 陈炘笑道:“在我原来的环境里,观点越多朋友越少,生存越难,会显得格格不入。某些时候,表达观点甚至会树敌,就像套个紧箍咒。” 接着他就举了个小例子,是他的一位同事,平日里勤勤恳恳,心眼也不坏,做事认真负责,按部就班,却因为她翻译的一本书出版了,她拿了点稿费,就被红眼病同事告到领导那里。幸好她一早就上报了这笔收入,而且收入不多,不至于上纲上线。 “听上去的确有点窒息。”这样的生存环境是萧绮无法理解的,她问:“所以你就想挣脱出来?” 陈炘摇头:“与其说是为了挣脱,不如说是不希望将来后悔。而且我也想知道,换一种生活方式,以我的能力能走到什么位置。这就是一种人生测试,原来的我连测试机会都没有,就被划分到一份名单里,安排好人生。” 安排好的人生,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 萧绮沉默了。 她有些意外陈炘会跟她说这么多,但同时又想到,或许就像他说的一样,周围没有人理解他在想什么,所以他就选择不解释。 这就像是与不合拍的人对话,对方觉得你可怜,你也觉得对方可怜,对方觉得你尖锐,你觉得对方有病。 人们总觉得,能让一个人突然作出重大人生改变,一定是因为受了某种刺激,或是生了一场大病。 这就像一个抽烟多年的人突然戒烟一样。 有烟瘾的人都知道戒烟有多难,多痛苦,而九成以上的人戒烟是因为身体原因,自己意识到不戒烟不行了,于是下了狠心。 也有极少数人戒烟是突然的,毫无缘由的,气管和肺都没出问题,自己也没受刺激,就是突然戒了。 有人就会说,这样的人得多狠啊。 在萧绮看来,陈炘差不多就是这种人。 她对他的滤镜一下子就消散了。 那就像是一层迷雾,当迷雾揭开,真实浮出水面,她才有些恍然,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就像他的表达方式一样,他很少说“不”,却也表达出拒绝的意思。 萧绮垂下眼,吸了口气,忽然间觉得头脑一片清明。 她对陈炘笑了下,说:“我要回了。” 陈炘也跟着起身,送了几步。 萧绮想了下,转身伸出一只手:“无论如何,祝你前途坦荡,晴空万里。” 陈炘看向那只手,缓慢地握上去。 他很礼貌,没有用力,感觉到萧绮的手指有点凉。 待他下意识要握住时,她又抽离了。 萧绮再次转身,这次没有回头,一路走出宴会厅。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