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丝绸寿衣的人,连身型也比周围的人要大上一圈。 这支队伍排得极长,长到看不见尽头,末尾一直蜿蜒伸进了无穷的雾气里,好像这雾气又会凝聚出数不尽的人,麻木地、僵硬地往前走。 兰因挽着乔昼走过去,没有理会那支长长的队伍,宫灯照着他们脚下那一圈小小的地方,周围面色雪白麻木的鬼魂们没有一个转过脸来看他们的,就像是他们并不存在一样。 一直走到了那两扇大大的城门边,手里拄着哭丧棒、身披深黑色长袍的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从每一个路过的鬼魂手里收取银票元宝和一张薄薄路引,银票揣入袖中,路引随手扔进一边的纸筐子,那纸筐子像是怎么也装不满,始终只有一层底儿。 他正收钱收的愉悦,忽地将头拧了九十度,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瞅了两眼,啧了一声:“问阴师?” 兰因不慌不忙地与他对视,神态坦然。 阴差嘿嘿怪笑了两声,也没有问他要钱要路引,挥挥手让他进去,等兰因从他身边经过,他才用那种飘忽不定阴阳怪气的声音说:“等你的灯灭了,就收了你做小鬼儿。”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话,但兰因对此没有什么反应,提着灯从城门洞里走出去,眼角眉梢都是冷凝的沉默。 乔昼看看他,兰因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转头来看看乔昼,眼里生动地浮现出了一个问号。 乔昼于是笑着摇摇头,随口问道:“他们都是这么对你说话的?” 兰因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倒不觉得哪里不对:“鬼不是好东西,不听不信就行了。” 乔昼又问:“那他说的,灯灭了是什么意思?” 这回兰因停顿的时间有点久,鼻腔里沉闷地“唔”了一声,才说:“灯照路定魂,灭了就死了。” 他讲话非常简略,就算是态度温和想和人好好交流,也因为过于短促的语句而显出一点冷硬和不通人情,乔昼冰冷的左手搭在他臂弯里,微微弯曲:“我听说华夏人都十分内敛含蓄,但是像你这样含蓄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平常说话就这样吗?还是不高兴和我讲话?” 银灰色长发的年轻医生歪着头注视他,神色里都是意味不明的笑意,既像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又像是藏在客气话下的认真质问。 很少与活人交流的兰因分辨不出来他的情绪。 “我……没有,”凤眼凛冽的仙人茫然而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我很少说话……” 他说完了这句,隔了几秒,才缓缓接道:“入殓师忌讳多,少说话好。” 说话间,他们已经站在了一条繁华的街头,说繁华也只是相对于外面的黄泥路而言,这里两侧仿照活人的世界造起了小楼,街道左右是撑着纸棚子的铺子,只不过售卖的不是什么菜蔬酒肉、生活用品,而是千篇一律的寿衣纸扎,还有心肝脾肺肾。 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 摊主们脸上都带着种非人的、过于殷勤的笑容,笑的太圆滑用力了,反而显出点阴森森的可怖,加上他们的脸色惨白发青,活像是一具死尸被硬拗出了点活人气,而偏偏是这点活人气令他们的笑更加瘆人。 四周光线暗淡,整个集市都没有大声说话的,只有无处不在的悉悉簌簌的窃窃私语,像无数的虫子聚集在一起蠕动,对话也似耳语,交谈也都隐秘,无神的眼里淌满了贪婪,恨不得从每一个经过的鬼魂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乔昼看着这场面,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鬼气森森。 不是那种厉鬼扑面的吓人,但比那个更加阴冷可怕,周围的一切都在宣告着,这是另一个世界,活人退避。 每一个从他们身旁走过的鬼魂都会卷起点阴风,这风不大,却能透过皮肤直直吹入骨髓,小口小口吸吮着骨骼皮肉里的温度。 兰因将灯笼稍稍往上提了提,一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鬼魂下意识地绕过了浅蓝色的灯光,无知无觉地向前走,在这个到处都显得阴冷可怖的世界里,浅蓝的光芒反而澄净空灵了起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在挂着寿衣招牌的铺子前停了下来,摊主石哥中年男人,样貌枯瘦,像被榨干了身体里的精气神一样,从头到脚都萎靡颓丧,见有人光顾,立即伸长了脖子,把那条细瘦脖颈拉了一尺半长,露出个咧到耳朵根的巨大笑容:“买衣服?” 老头儿窘迫地后退了半步,看起来还在犹豫:“嗯……” 摊主将脖子又拉长了几寸:“刚死的?” 他显然是在明知故问,老头儿身上都还有黄泥路上带下来的一点土渍,更重要的是,比起枯瘦全无活气的摊主,老头脸上仍旧保有点与生人相似的鲜活,行为举止也更有人性。 摊主拧着脖子笑嘻嘻:“死了就该买衣服啊,不然衣衫不整到阎罗殿前面驾,指不定就治你个大不敬,让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