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玉闭眼假寐,不知什么时候竟沉沉睡了过去。 良久后,她身旁的祁陨掀开眼帘,那双眸子清亮,并无半分睡意朦胧。 他其实倦意极重,却始终未曾真正睡去,只因身边这姑娘,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上书房屋檐下的清朗书声。 少年时上书房诸位皇子要么是如三皇子之类的纨绔子弟,无心向学,要么是像祁湮那样一心只读帝王经策,唯独卫韫玉,喜欢诗文辞赋。祁陨每每在清晨初阳刚起时踏进上书房,总能瞧见屋檐下迎风诵书的卫韫玉。 一晃近十载,从十三岁离京后,祁陨再未听见过少年时耳畔吟诵不止的朗朗书声。 他低眸瞧着眼前睡熟了的姑娘,总觉得是重遇故人。 这一望,便望了一整晚,从夜色浓暗,到天光大亮。 祁陨眸色温柔,不带半分凌厉破人,如同春日暖阳溪涧清水,未曾让睡梦中的卫韫玉察觉半分不适。 她的声音,她的眉眼,她的一颦一笑,无一不让他回想起卫韫玉。 实在是太过相似。 天际大白,初阳晨曦透过车帘照射进车窗,也让祁陨如梦初醒。 他好似在一场荒唐大梦中醒来,终于从沉溺的幻想中脱身。 初阳透亮,让祁陨不能再置身幻境,这一刻他心底清楚明白,人死不能复生,卫韫玉死在长安宫城,眼前人只是个同她生得相似的姑娘,或许曾得她教导亲近,养的性子喜好也同她如出一辙,可却不是她。 祁陨无声苦笑,从身上取出昔年赠与卫韫玉的那只白玉兔,低垂眼帘遮下眸中哀痛之色。 腿疾发作被困在马车干草下时那老太监的声音犹在耳畔,他刻骨铭心记得,那阉奴说,卫韫玉死于大婚之日一盏毒酒,死于意中郎君授意之下。 后来在客栈柴房中,那郎中为他治疗腿疾时,他问过卫韫玉之死,郎中说自己入宫看过卫韫玉尸体,的确是死于毒杀。 祁陨自己也算是“死”过一次,只不过那日西北的旧时部将随那太监来行刑时,悄声给他递过消息,说是已经在他饮食中放了神医所制的假死药,只需受些皮肉苦,不需太久便能有身死假象,他们会拼力以留下他全尸为由,将他“尸身”留营帐外,叮嘱祁陨若是醒来,便去军中边帐带在留在那的赤血马离开。后来他本就无求生之念,清醒之时正赶上大雪,便所幸任由血色蔓延在冰雪之中,大雪覆盖了他的身体,直到那姑娘赶来,赤手刨出埋在冰雪荒原下的他。他意识不清时,将人认作卫韫玉才有了求生之念, 也是因着自己假死的缘故,祁陨原本还隐约抱有一丝侥幸,想着卫韫玉或许和自己一样,服了那郎中所制的假死药。可那郎中的话,却是彻底断了他念想,也让他拼着腿伤复发都要断那太监一双手来。 是啊,卫韫玉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便是他求遍诸佛神明,他心心念念之人,也不会回来,眼前人再像,终究不可能是她。祁陨微阖眼帘,笑自己以为眼前人是彼时人的念头,终归是痴人做梦。 祁陨将白玉兔妥帖收回,唯恐再看眼前的姑娘,更是心生妄念,索性撩起车帘,望向外头,不敢看身畔人。 马车已出了边城城门许久,祁陨掀开车帘抬眼便见朔州城门。他握着车帘子的指节微顿,好似仍能在朔州城的大门上,瞧见昔日自己的鲜血。 祁陨十四岁时突厥南下,因崔氏克扣将士粮饷,疆场饿殍遍野,至边地十二城,陷落十一城,仅剩朔州。祁陨在尸山血海中爬到朔州城外,一手鲜血淋漓叩响朔州城门。 后来他从朔州城孤身前往长安,肩上背着疆场无数将士的血债,又从长安回到朔州,带着一腔少年热血。从十四岁到十七岁,京中子弟最为恣意的少年光景,祁陨一直守在朔州城门上,三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次次疆场搏命,一次次受着崔氏族人的明枪暗箭,终于将西北陷落的十一座城池一一夺回。 史书工笔下的寥寥一句功绩,是祁陨再无二次的少年,也是边城无处裹尸的数万枯骨。 祁陨眼神怅惘收回视线,回首望向身后。 在他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漠,极目所望再无行人。五年前祁陨在朔州城时,总能瞧见来往频繁的客商,然而时至今日,莫说是来往客商了,寻常行人都不大愿意在边地诸城走动,唯恐哪一日所处之地陷落,沦为胡虏异族奴隶。 祁陨望着他五年来未曾见过的大漠孤烟长河明日,眸中情绪难辨。 作者有话说: 今天事情有点多,所以更新的少了,明天多更补上~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