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 这一次,侍女未再拦她。 金乌西沉,天色晦暗。 萧霁孤身一人立在道旁的梧桐树下,手中提一盏菡萏风灯。 他依旧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眉目温和,见折枝挑帘看来,便温声唤道:“折枝。” 他俯身,亲手将一只脚凳放在车前。 “先生。”折枝轻轻唤了他一声,踏着脚凳步下车辇,抬眼看向他:“您要带折枝逃到哪去?” 萧霁向她走来,挑灯照亮她身前的路面:“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折枝立在他跟前,语声轻且郑重:“折枝想回荆县,想看看自己种下的花种可都抽芽了。” “那里头,还有您赠予折枝的夜息香。” “您说过,夜息香在您的故乡,有美好的寓意。折枝一直记得。” 如同记得先生在她幼时耐心地教她看工尺谱,教她如何调整琴弦起第一个泛音,教她如何去写出第一张琴谱。 整整十年的师徒之情。 那离别时沾满了月光与泪水的衣袖,每年生辰时准时送来的礼物与信笺,那一沓在日色下反复批改的琴谱—— 先生给予过她的所有温柔与眷注,她都记得。 也一直相信。 远处的小山上,金乌最后一缕余晖收尽,天地间唯一的光源,只余萧霁手中那盏风灯。 光线微弱,照不清他低垂的眉眼。 “我带你回去。” 夜风拂过彼此的衣袂,他的语声一如既往的温和:“我们先在驿站中休憩一日,明日天明便启程。” 折枝轻轻颔首。 翌日天明,宵禁方过,萧霁便带着她进了银江城。 一行人并未停歇,一直行至银江城码头。 清晨时薄雾冥冥,码头上空无一人。 唯独一艘画舫等在江畔。 萧霁将掌心递到折枝跟前,温声道:“我来时已经打听过,从银江城里走水路回荆县,会快上许多。” “可是折枝觉得,走陆路便很好。”折枝未抬手搭上他的掌心,只是抬眼看向他,又一次低声问道:“先生当真要走水路吗?” “银江上少有风浪,行水路亦是平稳,你不必害怕。”萧霁语声温和,如常与她解释。 折枝安静的听完,杏花眸里却慢慢涌上水雾。 萧霁微微一愣,低声问她:“折枝,你可是怕水——” 折枝阖上了杏花眸,生平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先生,您知道吗,哥哥带我回来的时候,走的便是水路。却不是在银江城上岸。” “银江城里的水路,根本不通往荆县。”她艰难启唇。 银江畔,是许久的静默。唯有江上的波涛无声涌起,复又平息。 良久,折枝听见萧霁低叹:“折枝,江雾已散。” “该启程了。” 折枝徐徐睁开眼来,却立在码头坚硬的木板上不肯挪步。 “先生,其实折枝的母亲,姓姜,而不姓虞,是吗?” 萧霁沉默着上前,并未作答,只是将掌心递至她的眼前,垂眼低声:“折枝——” 折枝摇头,往后退去,清泪顺着羽睫坠下,打湿了萧霁眼前的路面:“您刻意隐瞒了此事,是怕折枝知道什么吗?” “是怕折枝想起,弹奏玉楼锦的那名后妃姓姜,而她,正是折枝的母亲?” -完- 第107章 ◎“若有来世,望你我之间,不再这般收场。”◎ 水风自江面上呼啸而过, 带起白浪翻涌。 萧霁的语声散于即将弥散的晨雾中,带着淡淡的怅然:“我本想等时机成熟,再与你解释。” 折枝噙泪望着他, 轻声问道:“如今时机可算是成熟?启程之前,您可否告之折枝,您究竟是谁,又为何要如此?” 萧霁垂眼, 唇畔的笑意苦涩:“自那一场抄家灭族的大祸后,我已忘了自己的本名。” 他轻笑了笑, 看着折枝,像是看着还未散去的旧朝繁华,语声低缓。 “前朝覆灭,旧皇室无一幸免,当时簇拥废帝, 誓死效忠的重臣们也纷纷获罪, 男子过十五者斩, 未元服者与女子一同充入教坊司, 赐罪籍,永世不得科举, 不得为官,不得与良籍通婚。” “一入罪籍, 永生永世, 便是戴罪之身。”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