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榻上, 羽睫低垂, 轻声问谢钰:“先生为自己的族人筹谋十年之久, 已是孤注一掷。为何又非要涉险带走折枝,为何又要这般欺骗折枝,长达十年之久……折枝不明白。” 谢钰拿布巾替她绞着长发,闻言长指略微一顿,终是启唇解释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古改朝换代皆是师出有名。” “臣子起义,大多打得是‘清君侧’的名号,若圣上昏聩残暴,民不聊生。民间起义,也会打‘诛暴君’的旗号。只是为前朝复国,却不在这两者之列。” “萧霁想要复国,首先便要名正。他虽是前朝丞相之子,但终归不是皇室血脉,以他的名号在复国,终究是难以服众。” “而一名真正的前朝皇室血脉对有他而言,非但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根本,亦是可以招揽流散在外的前朝旧部的旗帜。且你还是女子,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折枝认真地听着,那双垂落的羽睫上渐有光影细碎。 她轻轻点头,语声里犹带哽咽。 “所以先生才会在折枝幼时便放下手中的事务,过来做折枝的西席。此后一直对折枝多有照拂,便是为了在一切筹备齐全之后,让折枝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去复国。” 谢钰沉默着颔首,替她将绞干的长发顺到一处,低声道:“这些往后再说吧,你先歇息片刻,待到了膳时,我唤你起身。” 折枝低低‘嗯’了一声,拢好长发睡在榻上,将锦被拉高至下颌处。 她随之阖眼,垂落的羽睫却仍是随着她颤栗的呼吸而颤抖。 “先生曾与折枝说过,此生不必与他道谢。”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侧身向内,将余下的语声与珠内一同湮没在锦被之间。 原来所有的温柔与眷注,早在初遇之时,便已标好了价码。 她这般悲哀地想着,以致于咬紧了唇瓣都忍不住抽噎出声。 锦被随之陷下一处,是谢钰躺在她的身旁,低声唤她:“穗穗。” 他微寒的长指停留在她发烫的眉眼间,像是窗楣上透进来柔和的天光。 令人安心。 折枝紧握着锦被的指尖缓缓松开,终于转过身来,团进他的怀中,徐徐睡去。 那一夜,她梦见了许多幼时的旧事。 梦见先生手把手的教她写工尺谱,送她九连环与兔儿爷。 梦见先生带她出去看皮影戏,语声温柔的给她念一本新买的话本。 梦境绵延许久,直至窗外明亮的天光落在身上,将过去驱散。 不知为何,谢钰没有唤她起身。 而身上的锦被似乎过于厚重了些,大山似地压在身上,还时不时喷出炽热的火焰,令她难受得紧紧蹙起了眉心。 “哥哥。” 她蹙眉唤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趿鞋起身。 这一动弹,才觉浑身热烫,身子亦不听使唤,仿佛只是扶着床柱支起身,便耗尽了通身的力气。 指尖一软,她的身子便绵软地往后倒去。 “穗穗?” 谢钰的语声响在耳畔,她随之倒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谢钰的掌心贴在她的额上,冰冷,却舒服的令人想要喟叹。 “去请崔白!”她听谢钰疾声命令。 “哥哥,折枝这是怎么了?”她朦胧地问谢钰。 谢钰亦垂首看着她,双眉紧蹙。 怀中的小姑娘莲脸绯红,身上滚烫,连说话时唇齿间呼出来的热气也是滚烫的。 一看便是发了高热。 “没事,崔白来了便好。”他低声哄她。 折枝朦胧点头。 此刻正是黄昏,崔白来得很快。 几乎是折枝刚在侍女的服侍下漱过口,勉强喝了半碗姜汤的功夫,崔白已跟着泠崖匆匆过来。 折枝如今身上无力,便没有起身更衣,只是从红帐里探出一只素手来,由崔白隔着帕子诊脉。 稍顷,崔白收回手,皱起眉来:“本就体寒,怎么还在春日里浸冷水?如今发了热病,只怕要反复两日才能下去。” 他说罢,起身对谢钰道:“我去花厅里开方子,你随我过来。”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