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许许多多从前的事情,想起来皇后还在的时候,他当时还年幼的时候,很多他以为忘记了的事情此时此刻乱纷纷地在心里翻腾。 认真说起来,他与皇后的关系并不能算亲密,尽管他们是母子。 兄妹三人中比较,皇后最喜欢仙仙,兄弟二人中比较,则是李傕。 他现在倒是很能理解这份疏离,他从小就在李章身边长大,从记事开始就在东宫,再怎么亲密的母子关系这样隔开,也会淡。 但有那么一段时间中,他并不能理解。 那时候他会暗地里想为什么皇后更偏爱李傕。 不过这个问题在当时并没有得到解答,因为皇后很快就觉察出了他那点别扭的小心思,与他讲了道理,又领着才刚学着走路的李傕让他带着玩耍,说到底当年不过还是个小孩,忽然多了个同父同母的弟弟,倒是比别的事情更让他注意,于是这问题很快就被他撩开,没有再过多琢磨。 后来第二次意识到他和皇后之间这样疏离关系是在仙仙出生之后,仙仙出生的时候皇后已经不再年轻,而他已经懂事——和年幼时候无知无觉相比,懂事之后他倒是很明白他和皇后之间的距离,只是从前他没有把距离和疏离等同,当他忽然意识到疏离这两个字的时候,下意识想做的是离自己的母亲近一点,以他当年的想法来思考,他并不想和自己的母亲那么远,他小小地往前踏了一步,却发现一切并不是如他所想那样,他和皇后不是能立刻亲近起来的关系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应当保持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才是最好的。 于是他停在了那个看起来安全的距离上,不远不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看着他的弟弟,也能看着他的妹妹,他心里想他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只要他足够有耐心,将来他便不用再离他们那样远。 不过很多事情从来都是想得美而已,当他年纪渐长,他看得到自己东宫中宛如小朝廷一样的官属,再看看他一直被李章压着没娶的太子妃,他就忽然明白有些事情或者就注定是没有结果和将来的,他在东宫这位置上只能看到过去和现在,过去满满都是遗憾,现在种种全是束缚。 果不其然便是出了变故,仙仙小小年纪就没了,再接着皇后也没了,几乎是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 从前那些矫情的小心思从此被他丢到脑后,他心想自己就只剩下一个弟弟了,身为兄长他要护着弟弟,将来若是因为这太子之位惹来了意外,去到地底下见到了皇后,或者能抱着母亲哭一哭心里的委屈,但他应当也不会去见她——这些矫情的委屈不应当说,那些事情是他应当做,那些委屈是他生了不应当的奢求,当他是一人之下的太子时候,他就不应当有那样莫名的念头。 他生过太多不应有的念头,他心里有那么多不能言说的肮脏想法,或者是历来东宫中太子都是荒诞他深受影响,或者是他便是天生有罪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或者——他还能找出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来说明这不是他的错,那些念头都是别人强加给他的——可他知道不是。 所以他将来不配在死后去见任何人,他应当做一个孤魂野鬼,就在这世间中飘着,一直到三魂七魄都散去,彻底化作虚无。 黄昏来临了,外面天色暗了下来。 深而阔的大殿被夜色包裹。 李傃收回目光看向了门外,便见着天边云朵染着阳光的最后一丝金边,很快便被蓝色夜幕洇晕开来,沉入深深夜色。 “去休息吧!”李傃慢慢地从蒲团上站起来,在殿外等候的内侍急忙上前去扶了他一把。 “殿下晚上要看书吗?”内侍问道。 “不看,还是把我没做完的那条项链拿来。”李傃朝着禅房慢慢地走。 “殿下,还是叫个工匠来做吧?”内侍忍不住劝道,“您手上划伤了好几道口子,后头不是说还要用火烧?要是烫着了怎么办?” “啰嗦。”李傃没有什么兴致地斥了一句。 内侍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安静的跟着李傃回到了禅房中。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