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明月。 梅花。 兴云庄的梅园里,李寻欢倚着亭内朱栏,喝着酒,望着月,嗅着香,梅香。 满园寒梅盛放,开的可真好啊,风袭过,片片嫣红散落,在风中打着滚,回旋飞卷,也算是为这寂寥清冷的夜添了几分颜色。 世人大多是善忘的。 遗憾、亏欠、悔恨…… 一生想要忘记的东西简直太多了,不然,一个人倘若日日夜夜被这些情绪包裹着,只怕挨得了一天也挨不过第二天,能活着,也绝对会成为疯子,折磨着自己,也煎熬着自己。 可忘记,并非是想做就能做到的,人心是复杂,人的感情也是复杂的,总有人会时常发现,自己越拼命越想要忘记的东西,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冷不丁又回想了起来,就像是跗骨之蛆般甩都甩不掉。 人真的很奇怪,有的人,愿意把一生都用来追名逐利,有的人则是愿意用一生憎恨,为仇恨而活,还有的人,却把一生都用来忘记。 梦一场,醉一场。 有人很聪明,不需要去耗费心力,就能忘记。 那便是喝酒。 喝醉了,什么都忘了,醒了继续喝,喝了继续醉。 如此,世上便没有任何事能令他痛苦的记忆了。 李寻欢就拼命想喝醉。 事实上,他曾经不喝酒的,滴酒不沾,因为他觉得,人生苦短,清醒的时候本来就少,他要珍惜眼前,但现在,他嗜酒如命,成了个江湖人尽皆知的酒鬼。 喝酒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难的是能不能喝醉,如果一个人连喝醉也已做不到,那他无疑是可怜的。 微醉微醺的眸子扫过这个梅园。 梅花依旧,依稀像是比十年前还开得更盛,可人呢? 物是人非。 花谢了,终有再开之日,人呢? 岁月如刀,难重头。 李寻欢枕着背后的亭柱,目光似乎穿过了梅林,自那花隙间掠过,望到了尽头的那点灯火,还有那座小楼,还有楼里的人。 十年前,这小楼本属于他,楼中的人本也属于他。 但现在。 他已不再年轻。 他还记得,楼里的女子从小就是在他李家长大,她的父亲,是李寻欢父亲的妻舅,自幼定亲,青梅竹马,他们不但是情人,也是很好的朋友。 现在。 相逢如陌路。 喝罢,醉罢! 眼一闭,一仰首,烈酒入喉。 这酒,还是昔年他远走关外前,和她一起埋在这梅园中的。不知是否埋酒的人心变了,还是日子太久,酒也变了,李寻欢只觉得辛辣苦涩极了,仿佛饮尽了人生百味,离合悲欢。 “看来,我的酒带的多了些,你是否已醉了?” 一声清朗嗓音温和响起,还有阵悦耳的银铃声。 但见皎如霜雪的明月下,一人手中拎着两坛子酒,足下似闲庭漫步,自那梅枝梢头,轻点飘过,如履平地,漫不经心。 直从远处飘到近处,落地时却又轻若无物,披风一卷,梅花已漫天纷飞。 “呵呵,我实在很好奇,你为何总喜欢穿青色的衣裳!” 李寻欢笑着睁眼,一瞧来人。 “唔?大概是我的名字里有个青字吧,每个人有忘记的东西,也有不愿忘记的东西,我却是在提醒自己,很多东西不能忘记!” 苏青故作思索,已笑着掠入亭中,将手里的酒抛过去一坛。 李寻欢听的失笑,顺手接过,一拍泥封,阖眼深吸了一口,赞道:“三十年的竹叶青,好酒!” 言罢大饮一口。 苏青只往亭内一坐。 “呵呵,好不好对我来说还得看喝酒的人,要是别人与我喝,再好的酒怕也得寡淡如水,要是知交与我喝,便是那幽幽池水也能喝出佳酿的味道!” “仅凭此话,今夜便该喝个痛快,哈哈!” 李寻欢双手捧坛,坛口倒灌,张口一接,一注醇香酒浆已落入喉中,点滴不洒。 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