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豫急得直想踹人,就算父亲眼下身份尴尬,毕竟是朝廷命官,岂可折节穿优伶之服。 梅鹤庭没应,在炸毛的少年肩头按了一下,走到张浃年身边,又多看几眼他手中的莲灯。 张浃年简直受宠若惊,颠颠地寻出一件缟羽地圆领襕衫交给梅大人。 梅鹤庭沉默地穿戴整洁,复回鸣皋苑。 “大人!”张浃年看着那道一丝烟火气也无的背影,眼珠转了转,鬼使神差道:“那日,那日小人与殿下在屋中只是说话,不敢逾矩。” “晋明二十九年,”男人停步未回头,“你被族叔算计落入牙行手中,为逃走,将牙郎林三推到井中——可想知道,那人是生是死?” 张浃年手脚冰冷。 大理寺掘人过往的手段,从不令人失望。 梅鹤庭重新抬步,低沉的嗓音如一只扼喉的手,“想活命就安分守己。” 张浃年的呼吸一瞬紧窒,醒悟过来,方才他以为的这位大人意气消磨、通身失去了钢火性,只是错觉。 【二更】 鸣皋苑这边刚好才用完早膳,宝鸦拿帕子矜持地掖掖嘴角,安静没两息,又闹着中午想吃莲蓬小叶汤。 宣明珠自然无有不应,宝鸦约定好了和娘亲同用午膳,这才心满意足地出来。 “阿爹。” 她看见梅鹤庭,小小的身影跑过去,像昨夜那样乖巧地抱了抱他,拢嘴小声道:“阿娘令您进去呢。” 梅鹤庭目光漾开。 明珠对他的行止所料分毫不差,知道他得知此事后,不惜如何也要见上她一面。 反观自己对她的了解,能有几分? 摸着女儿的脑瓜,梅鹤庭想挤出一点温和的神色,嘴角却沉重如灌铅。 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婢子们见了前驸马这么个消沉模样,皆在心里叹息:果真这男人意气风不风发,全看后宅安不安宁。遥想从前长公主一心为他时,姑爷虽也寡言少语的,从内向外透出的风度精神却是人人可见,谁让他不知珍惜呢,如今倒似宝玉掉进了灰堆里,一点光彩都没了。 又能怨得谁。 心中嘀咕,帘子得照打,梅鹤庭入门走到屏风处,里头传出一声,“站着吧。” 梅鹤庭脚步微错,玉屏风上影绰绰地勾勒出一道婉约的身影。 隔着云母玉片,哪怕已经离得这么近,还是见不到那张梦里奢求的容颜。 他没有违背她,听言立在原地。放轻声音低问:“身上觉着怎样,可服了药不曾?” 额覆一条绣鹊妆花眉勒,倚在湘妃榻软靠的宣明珠没立即睬他,手里翻着一本黄历。过了好一会子,才慵声道:“梅氏子。” 梅鹤庭听见这道声音,一下子便忆起昨日她在自己眼前昏去,无论如何也呼唤不醒的场景,瞬间犹如堤坝破防,眼底渗满猩红。 他道:“是我罪该万死。” 她身患绝症,他今日始知,是罪该万死。 他也曾疑心,到太医署查过脉案,见无事便也撂下不去深究,是罪该万死。 破案查疑本是他的份内事,却对枕边人的细微变化留意不见,枉为人夫,是罪该万死。 欺得结发妻子遇事不能对他倾诉,只能独自承担,是罪该万死。 他有万罪,纵万死,解不了她心忧。 指甲掐入掌心,他像溺水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