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院,宝鸦临走前冲阿爹挤了挤眼。 石亭灯照出熙薄的光,梅长生在熏黄的光晕下唇角轻弯,径自走去明珠的寝殿。 这是他时隔将近一年后,再一次走进这里。 梅宅的布局与公主府相同,可一切又是如此不同。他给自己囚筑的那间冰冷的房屋中,没有女子幽甜的馨香,没有她清丽的声音,也没有她肌肤暖融的温度。 他踩着织花驼绒毯,感受趺在靴底的温柔,极尽缓慢地走入。 寝阁里灯火浮香,宣明珠正在妆台旁由小婢服侍着卸钗蓖发。 从镜中看到他,她一笑未语。冬夜雪,芙蓉面,慵篦头,一切都是静谧的光景。 一旁的案几上,青瓷花樽中供着一枝墨梅,梅长生见了,目光轻动,单手解下长裘,上前自然地接过她乌黑的发掬在手心。 小婢脸红地退出去。梅长生拿起象牙嵌宝石篦子,一下一下为她梳头。 宣明珠被服侍得舒服了,踏踏实实向后一偎,靠在他身上,哝哝唔声:“回得比想象中早,外头刚擦黑吧。” 梅长生立在她身后撑着她半个身的重量,清懒的嗓音多了分昵,应声:“不想你等,做完事便回了。” “白日到了乐坊怎么不知会我?”宣明珠余光瞧见那枝梅,就笑了,随口问,“不是说入宫述职后便无事了么,后头又做什么去了?” 梅长生垂眸专心地打理着青渌的长发,直言不讳:“去了趟护国寺。” 宣明珠身子坐直了些,后脑顶着他胸肋向上仰起眼,“做什么去?” 这个动作有种小女孩子的俏皮,被蹭过的那片衣料下的皮肤,悸栗起一片摸不着的痒。他望着她,净洗脂气后干干净净的一张素面,不带防备的天真。 他低头亲了下那粒荧媚的小痣,手下梳头的动作未停,“去见四哥。明珠,有一事告诉你,其实四哥迁到护国寺,有我在其中推波助澜。” 这下子宣明珠讶起来,不再从镜中观他,扭头稀奇道:“那时你不是在西蜀赈灾?” 冰凉的发梢从指间溜走,梅长生无意识蹙了下眉,重新捉回来,放在篦子下梳理,嗓音低徐道: “司天台有我的人。当时你将兵权与财权归还陛下,我算准陛下心中必会感念,便令灵台郎适时进言西方匮金不利,陛下自然会想起关在隆安寺的人。这时,若护国寺的平安箓再向御前递送,陛下受到暗示,本有心回报你,将四哥挪出来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宣明珠听完这样一番谋算,目不转睛望着他。没有问他何以算得这么准,而是思忖几许问道:“为了我?” “为了让你高兴,也为了……”他浅凉的睫毛在灯下霎了霎,“用四哥牵制法染。” 他说出来了,既然想与她坦承相待,那么能说的他都会告诉她。他会把自己所有的暗面,一点点展示给她看。 只要她想知道,他便没有秘密。 “因为法染不喜我,殿下又信赖他。我担心我在外地,法染会说什么话让殿下疏远我,所以用四哥。” 他挑了部分事实,没有将全部的真相说出来。一方面是因他与法染之间的较量还没有结束,另一方面,他心底也隐藏着不安,怕即使他控诉出法染做下的种种事,她也不信。 梅长生怕在自己与法染之间,她更信任的那个人,终究不是他。 在法染面前的狠硬从容,换到他的殿下面前,便软弱得一塌糊涂。 梅长生将梳子拢在掌心,篦齿咬出密密麻麻的疼痒感,忽使他感觉有点委屈。 但那双平静如深井的眼睛,已经晃漾不出这样鲜活的情绪了。他轻蹲在她身前,清隽的喉结向上仰起:“殿下亲亲我。” 宣明珠上一刻还不知他要做什么,闻言霎那睁圆双眼,幸而是没在吃茶呀,否则一口茶只怕都要喷出。 方才,她听到他的这番剖白,正在百感交集,心想他若不说,她都不知梅鹤庭还怀揣过这样的心思,既对他今日的坦承感到满意,而关于九叔,又有点模糊的念头迸上心头。 此时却也顾不得想别的,笑着去拉他垂地的袖摆:“了不得,这人疯魔了!”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