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干裂了,一笑,扯出了一道血口子:“我想起来了,我掉进冰窟窿里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哑,因为往事历历浮现,闭了眼睛,能看见近在咫尺的霍相贞:“我没淹死,又活回来了?” 一只薄薄的手掌抚着他的面颊,带着潮湿的热力。小林端详着他的眉目,声音从胸腔里往外颤,颤得涕泪横流,手也直抖:“你命大,杜家那两个小子半路跳下去,又把你捞上来了!” 小林连哭带说,向顾承喜讲述了他落水后的情形——他们那一帮十几个人,最后只活着逃出了四个,除了顾承喜之外,便是杜家双胞胎和赵良武。双胞胎带着赵良武抢到了马,本意是要追着顾承喜跑,然而半路遇了骑兵堵截,不得不临时转弯,开始顺着河流的方向狂奔。而骑兵眼看着就要追上他们了,子弹也扑扑的在他们身边开花了,林子外头却是又有了情况——护国军的援兵杀到了! 援兵本不知道副司令在林子里,纯粹只是刚突破了直鲁联军一道短短的防线,想要单刀直入的继续进攻,结果正好和联军的骑兵连打了个照面。骑兵们立刻后撤,转而迎战援兵,而落网之鱼似的双胞胎和赵良武,则是趁机得了活命,顺手又救起了顺流而下的顾承喜。向前和援兵会合了,他们算是逃过了一劫。 顾承喜静静的听到了结尾。伸了舌头一舔嘴唇上的鲜血,他沉默了片刻,最后却是低声问道:“那……静帅呢? 小林下炕找了湿毛巾,轻轻去拭他干裂渗血的嘴唇:“他?他跟咱们的兵打了一仗,打完就散了呗!” 顾承喜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浮现出了霍相贞的面孔。刺骨的寒意又生出来了,他仿佛再一次坠入了冰河中。当时隔着滔滔的水与坚硬的冰,他的眼睛其实已经派不上用场,可他的确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霍相贞的脸——那么冷酷,带着杀意。一梭子子弹扫射了冰面,他对自己采用了最潦草的杀戮方式,仿佛自己只是万千俘虏中的一个,在引颈待宰之时,甚至得不到他的一丝注目。 也许当时的情景全是他想象出来的,全是他在垂死之时感知出来的。他饥肠辘辘欲火焚身的爱着平安,那么的爱,爱到要把对方偷偷存进心中,闭了眼睛细致的看。 闭了眼睛,前方一样有平安。平安的眉眼陷在了军帽帽檐下的阴影中,杀他的时候不看他,不是不忍,是不屑。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高不可攀,督理大人。 小林用小勺子舀了糖水,喂给他喝,不让他动。因为一颗子弹斜斜的穿过了他的大腿根,贴着骨头嵌进了屁股肉里。军医给他开刀取了子弹。说来说去,他还是福大命大,因为以弹孔为中心,往上一点是小腹,往左一点是腿骨,往右更糟糕,直接能打碎他传宗接代的一套家伙。 小林说到这里不哭了,含着眼泪又笑:“你天天在家吹牛×,把自己夸得像赵子龙下凡似的,这回可好,差点儿没让人一枪揍成太监!” 顾承喜一口一口吞咽糖水,冷淡的不发一言。太累了,虽然已经离开了霍相贞一年多,但是每次想起这个人,他的精神都要紧张。隔着千里的距离,他徒劳的期待着,巴望着,浮想联翩着,心乱如麻着——好一场锣鼓喧天的独角戏! 杜冷丁的药效渐渐退了,他开始觉出了枪伤的疼。咬紧牙关熬出了一头的冷汗,他因为还发着烧,所以晕晕沉沉的总像是在飘。忽然顺着眼角流了眼泪,他想这是平安给自己的疼,如果这不是疼而是死,那自己死就死了,平安也不会在乎的。平安是多么的傻和硬啊,不知道自己藏着满怀的鲜花,等着绽放给他。 顾承喜呼吸平稳,神情安宁,只有泪水无声的流,长流不息,打湿了他短短的鬓发。 睡了一个礼拜之后,顾承喜彻底退了烧。护国军和直鲁联军僵持住了,陆永明则是死在了包围圈中。怏怏的回了济宁县,他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总之就像是少了一股子精气神,每天偏着屁股坐在热炕上,他的军务没荒废,但是闲话少了许多。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