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行说是,心里还惦记着皇帝答应她的话,从月色江声出来,就直奔延薰山馆。 可惜皇帝不在,满福说行宫要扩建,热河总管拿着图纸比划了半天,万岁爷还是决定去实地查访一番。 “噢,没在……”她有些失望,“等万岁爷回来,就说我来过,还在地心儿翻了两个筋斗。” 满福咧嘴笑起来,“这话叫奴才怎么传呀,传了不是欺君吗。” 颐行说:“有我呢,欺君也是我欺,和你不相干。” 后来皇帝听见满福这么回禀,果然愣了一会儿神,心里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好全了,可以出发找大侄女去了。 怎么办呢,推脱必定是推脱不了的,老姑奶奶这人有个坏毛病,打定了主义的事儿,轻易不能更改。 他在殿里斟酌了良久,其实再见知愿,自己也有些不自在,再无夫妻缘分的两个人,还是不见为好,可是架不住老姑奶奶要求。这人是个死心眼子,如果不带去见,会变成永远横亘在她心头的刺,即便她迫于无奈表面敷衍他,也做不到实心实意和他过日子。 去吧,有些事总要面对的,虽然重新揭开那道疤,也许处境会让他尴尬。 他转头吩咐怀恩:“预备一辆马车,你来驾辕,行踪不许透露给任何人。” 怀恩道是,压住凉帽,连蹦带窜往前头去了。 皇帝换了身寻常的便服,穿过小跨院,往一片云去。才进园子就见她托腮坐在南窗前,不知在想什么,出神的样子看上去很有楚楚的闺秀风范。 可是这闺秀的做派也只保持了一弹指,那双妙目转过来,一下子瞧见了他,立刻欢天喜地叫了声“万岁爷”。 好奇怪啊,只要她唤一声,就像乌云密布的天幕撕开了一道口子,有光瀑倾泻而下,阴霾顿时一扫而光。他浮起了一点笑,走进殿里问她:“听说你能翻筋斗了,这么说来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颐行站在窗前的天光下,掖着两手,扬着笑脸,不忘给他拍马屁,“好得快,全赖万岁爷悉心照料,不厌其烦地每天给我换药。” 皇帝自矜地点了点头,“换身衣裳吧,我带你去见你一直惦念的那个人。” 她欢喜地高呼一声好,屋里顿时忙乱起来,换衣裳、梳头、收拾包袱……他独自坐在南炕上,静静看她忙进忙出,心里逐渐升起一种家常式的琐碎和温暖。 有的人始终无法适应宫廷的排场,起先他不明白,事事有人伺候,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指甲可以养到两寸长,有什么不好。可现在似乎是顿悟了,各人有各人乐意过的生活,就这样看她披头散发跑来跑去,远比见到一个妆容精致,只会坐在椅子里微笑的后妃更鲜活。 颐行忙了半天,终于收拾得差不多了,临了背上她装满金银的小包袱,站在门前说:“万岁爷,咱们出发吧。” 谁也不带,毕竟是去见前皇后,这算是宫廷秘辛,得避讳着人。 一般被废的皇后,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再见天日了,但信心满满的老姑奶奶认为,凭自己口若悬河、撒娇耍赖的本事,一定能让皇上网开一面的。 拽着他往前走,马车停在丽正门外,怀恩已经恭候多时了,见他们来,忙上前搀扶。 颐行登上马车后回头望,才看清避暑山庄的避字果然多了一横,便道:“世人都说这‘避’字是天下第一错字,万岁爷,当真是太祖皇帝写错了吗?” 皇帝说不是,“古帖上本就有这种写法,比如北魏的《郑文公碑》,米芾的《三希堂法帖》,避字都是多一横。不临字帖的人不知道其中缘故,人云亦云的多了,不错也是错。” 见识浅薄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无知,只会拿自己有限的认知去质疑别人。遇见这种事,虽然愤怒,却也无可奈何,最后不过一笑尔,就由他们去说吧。 马车跑动起来了,马鞭上点缀的小铃铛一摇,发出啷啷的脆响。颐行总是忍不住拿手撩动窗上垂帘,仿佛能分辨方向,记住大侄女身处何方似的。 皇帝见她被窗外烈日晒得脸颊发红,漫不经心地说:“肉皮儿被晒伤,须得二十多天才能养回来,到时候不知要用多少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