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泥泞,只能窝在观内,有时登上小塔闲看一夕轻雷落万丝,眺望山野,树林,田埂,陌上羊肠小道,皆沐浴在茫茫雨幕中,空气里飘着湿泥和水涤青草的味道,山尖白汽飞腾,分不清是云还是雾,似在仙都。有时歪在窗子下的象牙小榻听着雨声,或看乐赋,或看曲谱,或做针线,然后不知何时小眠了过去,醒来还在下,那样惬意而无忧的时光。 一杯愁绪,几番离索,错错错! 师傅,我很怕,在你百日祭的时候,不能回去,那天问母亲,各城关还是闭锁,淮扬城中虽解了禁,可城门依旧难进难出,山林小路也被兵卒封锁。 我,被死死困在这个地方了,那天,我不该离开你,离开家。 绛芬撑着油纸伞走进月洞门来,挽着一个六棱小食盒,绣鞋完全湿透。“姑娘,四夫人煎了红糖阿胶,嘱咐让您服了。” “我闻不得那个味道,不喝。” 母亲近来愈发让人看不懂了,神经叨叨的,外婆故去多年,娘家亲戚们虽时常走动着,沾着节度府的光都有了谋生的营业。 可母亲嫌他们打秋风,素常不冷不热,忽然一夕之间热络了起来,要她去拜访这个,拜访那个,她身上有孝,却不能慢待了长辈,只好一家家去了,到了一个胡子眉毛全白的耄耋那儿,一进门药香扑鼻,满院子晒着药草,药吊子上咕噜噜滚着药汤,说是祖表舅,九十来岁了,让磕头。 她最闻不得药味,忍着呕下拜,祖表舅坐在摇椅里,鹤发童颜,耳明眼亮,抓住她就切脉,须臾说,气血虚亏,实火旺盛啥啥啥的,写了个方子,让抓几贴药来服。 她自小跟着医中圣手长大,被调理的白里透红,神清气爽,山下贫家的妇人每天来山上求医,耳濡目染,这些小毛病还是懂的,其症发热烦躁,口干焦苦,舌苔厚腻,这些她都没有,而且吃饭香,睡觉甜,分明诓人的。 母亲竟当了真,当夜便端来一碗乌黑黑的汤和甜嘴的杨梅干,好说歹说让她喝。 “我无病无痛吃的什么药?” “病不是你说没有便没有的,你祖表舅可是娘的恩人,当年的坐胎药、保胎丸,助生丸,产后调理全是他张罗的,若不然为娘怎能次次逃过鬼门关,拿我当作亲闺女一般,太太的人拿了金子去贿赂他,意图害我,他丝毫不为所动,你不信别人,难道你亲娘会害你不成.......” 母亲死缠烂打,说到后头涕泪俱下,她无可奈何,捏着鼻子捧起药碗一气喝了个干净,太苦了!舌头尖都打颤,一吸气就忍不住犯呕。 到了后半夜便难受起来,小腹似有一百个钢针在攒绞,翻来覆去不停地绞,连带着腰也酸痛了起来,咬着被角忍将到天破白,全身虚汗,丫鬟才发现了,急急去唤了母亲,母亲披着衣赶来,也不问什么状况,先是掀开了被子,瞧她的床单,她这才知道自己出血了,不知害了什么病,怕是要死了。 母亲喜不自胜,叫丫鬟去取巾带,熬阿胶水,再烧一个暖手炉来贴肚子。 坐下来握着她的手,抚摸柔软的鬓发,说:“儿啊,你长大了,自今后便是真真正正的女人了。”然后给她说了一大堆,叫什么“月信”,有了这个就表示她可以生娃娃了,可以嫁男人了。 她想起了四哥的庶子,白胖滚圆,六姐的春儿,淌着鼻涕,蒜苗一般高......猛然鼻子一酸,蒙头钻进被子里,鼓了个小山包,大哭了起来。 几个丫鬟皆比她岁龄大,自是过来人,看到姑娘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姑娘挨那么多藤鞭没掉一滴泪,这会儿竟哭了鼻子,心里还是个孩子呢。” 温氏笑的开心,轻轻拍着那小山包:“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含胎欲放,我儿正是女子最好的时候啊。” 肯定是那碗药作的怪,母亲不知又在盘算什么。 她一连几天都不搭理人。 朝思暮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此后第二天雨才歇了,几时不见的太阳又重新出来,毒烤着大地,晒了半日,大道上的泥泞干涸了。皇帝去了附近几个郡县巡查农桑,慕容槐和邢全等一众官员也随驾,这几年淮扬在邸奏中说,宝带河古运河一带因地势较低,几个河段在此交集汇涌,每至雨季大水难以遏制,堤坝屡筑屡毁,二十几个郡旱涝难测,不得不拆东补西,将上虞等十个富饶郡县的税赋挪出来,赈灾安置。 皇帝心生体恤,特令户部拨下款项,工部拟图纸来看,改道河流,修疏通渠,筑千里长坝,另减免五年税赋。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