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皇帝摩挲着扳指,尽量忍着胃府里的不适。 “芷娇可以不做昭仪,不做九嫔,只有陛下别不见芷娇,这些日子,芷娇每天过的生不如死......”女子声韵如莺丝,字字情义,句句衷肠。 皇帝忍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努力不看那张面容:“慕容艳,你知道了吧,你十一妹妹已入了韶华馆,你,已经沦为弃子。” 女子抬起泪湿的眼眸:“十一妹妹年轻,又美貌出众,还请陛下怜惜,臣妾绝不和妹妹争,只要陛下喜欢,就是我家的福气,芷娇不求陛下宠爱如初,只求陛下偶尔还能想起臣妾来,稍稍回顾一眼,臣妾便知足了。” 皇帝胸口的烦恶愈甚,冰冷的语气道:“慕容艳,朕一看到你这副唱念作调的矫情样子就作呕,跟你那几次朕每到第二天都会吐,你知道你跟一个人有多像么,先帝的金贵妃,你慕容家就是个淖泥窝,不管是谁进宫,朕都不会再动一指头!” 女子目光怔怔地,哀怨到了极处:“如此说来,陛下从前对臣妾好,都是做戏的是吗,为了从臣妾这儿探听我爹和几个兄弟的事,知微见著,探究他们的性情,陛下很久以前就在筹谋淮南的事对吗?” 皇帝甩开她的手:“你即知道,何苦还跟朕装,你不是一直都明白么,不是一直都在跟朕交换好处么,贤妃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楚,若非你是女子,朕恨不能手刃了你,没有立时处死你,已是十分的开恩了,你还敢来朕面前。” 女子隐在夜黑里的眸子闪过恨意,软着哭腔,涕泪四流:“怪道前人说,自古君王多凉薄,陛下,你好凉薄啊,把臣妾利用完了,就一脚踹开。” 宫巷墙边伫立宝楼冠盖浮雕龟鹤大理石灯,其光朦胧,皇帝笑了一声,道:“朕本就是个凉薄的人。” 皇帝摆了摆手指,小柱子他们立刻警觉地过来,重新抬起了坐舆,内监宫娥排着华盖、凤翣大扇,雉羽扇,宫灯,提炉,天子的小驾仪仗,脚步重重绕过她,在夜色中迤逦离去,皇帝丢下一句话:“听雨阁一切份例照旧瑶琨殿,朕对你仁至义尽,从此后再不许出现在朕的眼前,朕,再不幸慕容女!” 已近戌时,韶华馆人人都在伸长了脖子等待,两个管事嬷嬷直接候在了垂花门外,定柔还躲在衣橱柜子,刘嬷嬷急的火烧眉毛。 “来了!快!快!”外院立刻沸腾起来,只穿着寝衣的沈蔓菱和程芊芊直接奔出来,满眼期待。 垂花门外,宫闱局一丛宫女内监,抬着坐辇,司寝太监高声念道:“传陛下口谕,徐才人昌明殿侍寝。” 管事嬷嬷过年一般,喜滋滋对着几个月洞门传道:“陛下口谕,徐才人昌明殿侍寝。” 刘嬷嬷站在屋外趔趄了一步,怎么会? 对面东厢房,徐氏的宫人们笑逐颜开,前簇后拥着娉娉婷婷的徐氏上了坐辇,昂扬踏步消失在垂花门外。 沈程二人捂着脸一阵啜泣,跑回了房。 刘嬷嬷叹了口气,转头回屋,定柔这才从柜子里出来,慢慢抚平心口。 徐才人被围拥到宫闱局别殿,腻玉馨香的胴体沁在浮着花瓣和香露的温泉水里,一边被內帷嬷嬷传授房帏之学和妃嫔侍寝的规矩,徐才人脸颊如西域红葡萄酒洇染。 沐浴罢,穿上侍寝嫔妃的湖绸广袖抹胸寝衣,梳妆一番,围上披风,坐上一顶软轿,被八抬八簇着,抬往昌明殿,出了华清门,在大殿西侧门外住轿。 两个尚寝女官上来扶着她入行,内殿覆天盖地的明黄锦幔,脚下二尺二见方的澄泥金砖,踏上去,微有金石的珰琅之声,一器一物摆设的楚楚有致,紫檀书架上的书册古籍如刀切了一般,宫女和内监侍立在每个角落,站的行列森严,错金九龙绕踞灯柱十六座,金黄的鲸蜡,烛泪垂落,明亮如昼。 铜胎三足珐琅龙镂熏炉,淡烟若有若无,缕缕弥漫着馥芳。 寝殿的地砖是传说中的条形金丝柚木,润腻透亮,泛着光华的美质,只见穿着明黄薄绸中衣的皇帝站在一扇窗前吹着一管白玉横笛,窗外玉盘高挂,月色如水银淌了一室,静谧的夜里,笛声清扬,如泉石泠泠,分外嘹朗,在殿中萦绕百转,背影孤远。 她亦是善音律的人,听出吹的正是李白的《关山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陛下心系天下安危啊。 她这样想着。 但为何,那笛声余音似流滞着一丝咽音,关山月,伤离别也,陛下在感伤离别之苦吗?与何人离别?可是女子? 身后的殿门被合上,只剩了一男一女。 “嫔妾叩请陛下圣安。” 笛声戛止,皇帝回过头来,面上带着温存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