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像他的父皇,至情至性。 多么悲哀,都说母子连心,做母亲的却不懂自己的儿子,原来旧年的母慈子孝,只是做儿子的处处委曲求全,事事依顺着母亲的心思。 夕阳西照,昌明殿,父子俩在进晚膳,小宗时已近两岁半,穿着皇子的香色小袍,头顶两个角角,戴着赤金蟠螭纹项圈,一张稚气幼嫩的小脸,眉如利剑,朗目星眸,与父亲的神韵相像,与哥哥八分貌肖,此刻捧着白玉小碗吃着红稻米饭,小嘴油油的,嘴角挂了几个米粒。金丝楠木圆桌上铺着提花龙纹黄绸桌围,垂着金线流苏,一桌肴馔馨香,皇帝不停为小儿添菜。 撂下牙箸,接过宫女呈盘里的帕巾拭口,小宗时喝了半盏水晶园子汤便觉碗里的饭吃不下了,也撂下小银勺,稚声清脆:“父皇,儿子饱了。” 皇帝看了看碗里还剩两口,诫勉道:“忘了父皇说的,一饮一食来之不易,粒粒皆辛苦。” 小宗时“哦”了一声,重新拿起银勺将碗底的饭吃的一粒不剩。 宫女捧着呈盘递来帕巾和漱盂,皇帝亲手接过为儿子擦了擦小嘴,又漱了口,洗了小手,然后说:“天色还早,父皇有几个奏本要看,你到殿外和他们玩一会儿,消消食,仔细不要跑的太急。” 小宗时眸子一亮,要来最喜爱的充气皮球噔噔噔跑了出去,小柱子和几个宫女紧跟着,到外殿和侍卫们练蹴鞠。 皇帝坐到御案后拿起了朱笔。 殿外传来清脆的笑声,小宗时是昌明殿上下共同呵护出来的幼苗,内监,宫女,殿前直都尉和中郎将,无不奉为至宝,偶尔打个喷嚏都吓得众人担忧半天。 张何两个嬷嬷已年老,心疼贵妃的三个孩子,不忍告老而去,素日留在春和殿打理庶务,宗时的贴身保姆换成了张嬷嬷的二女儿蕊姑。 天色全暝,小儿从净室沐浴罢裹着一张大手巾,被抱着放入龙榻,一双大手轻快地擦拭的干净了,肉嘟嘟的小身子活似个糯米团,穿上寝衣,皇帝的动作娴熟温柔。 头发还半湿着,皇帝将儿子举高高逗了一会儿,小宗时笑的咯咯咯,还未有睡意,逐吩咐取来几个大字,白日刚学了,这会子做温习。 “豆、苗、青......”依偎着父亲的胸膛,又听了两篇寓言,困意渐渐浮上来,枕着手臂,被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拍着进入了梦乡。 皇帝等儿子睡沉了,放在枕上,盖好锦被,小儿睫毛动了动,又拍了几下轻轻打起了睡鼾,蕊姑放下蛟绡纱帐,皇帝这才重新回到东侧殿御书房。对小柱子道:“添些清神香,你们下去歇息罢,朕还有些事情要理一理。” 小柱子心疼:“陛下,龙体要紧呐。” 皇帝拿起了厚厚一沓邸报。 走出殿外,小柱子抬袖擦泪,宫女月莲捧了皇帝要的酽茶,见到此状,也跟着黯然神伤。 两年了,对于旁人来说波澜不惊的时光,对陛下来说却如同酷刑,娘娘刚去那会子陛下痛不欲生,小殿下发烧了一回,陛下才像是明白了什么,一刻也不离步地守在小摇床前,学会了喂药,学会了换尿布,学会了擦洗沐身,百天大的孩子最是娇弱,事无巨细地关怀疼爱。 太后和皇后多次来请愿将小殿下挪去后宫,陛下执意不肯,要亲自抚育。 听闻先皇就是在昌明殿亲手养大了永王。 那时候,小殿下常常夜哭,陛下批阅着奏章放下笔快步冲上来,不等乳母抱起,抢先一步,哄得清醒了才交给奶母,等吃了奶,再要过来,拍了嗝,抱着举着哄睡了,坐回御座,一手端着,一手拿起朱笔,一抱就是一夜。 御前众人亲眼经历了婴儿是怎样从呱呱啼哭到姗姗学步,小殿下长了乳牙吃的第一口米羹是陛下喂的,第一次下地走路也是陛下扶着,来廷议的官员们时常会见到这样的场景,前一刻陛下正与他们侃侃而谈,后一刻儿啼声一起,立刻起身奔到侧殿,再回来怀里多了个小崽子,一边哄拍着,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与他们议事。 官员们起初面面相觑,这叫什么事,有失威仪罢,后宫的人死光了不成? 时日长了,也见怪不怪了。 月莲咽了咽泪,将茶送了进去。 月上梢头,更深夜浓,皇宫沉浸在灯笼的海洋,康宁殿的小姊妹还没入眠,坐在榻上闲话,安可自母亲出宫时移来,与安玥日渐意趣相投,变得形影不离,加之太后对她言语温和慈蔼,上下毕恭毕敬,便没有再搬回回春和殿,每日与安玥同寝同食,出入汀兰学堂,无话不说。 这夜安玥神情恹恹,想起了母亲,她听闻人死后会变成候鸟,飞回至亲的身边,恰一日那只鹦鹉落到了庭下,又观身形娇小,便留下了。 帐帷委委垂地,安玥含泪问姐姐:“你梦到过娘吗?” 安可也勾起了伤怀:“梦到过两次,还是在春和殿,还是从前的时光,她爱为我们缝缉衣裳,手法极快,飞针走线的,一做就是好多。幼时不懂,现在才懂了,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们的人,因为与她血肉相连啊。”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