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了下,缓缓起身,坐到了她身侧。 夜凉风冷,她忽觉身子发寒,艰难地蹭了起来,将自己缩进了他怀里。 他在身后默默地搂着她,胸膛宽厚有力,也有暖意缓缓渗透外袍,渗进她心里。 她沉默了许久,仰头望了一眼那轮圆月,终是开口提起了那桩旧事:“那时流寇作乱,混乱之中我们和爹娘失散了,我哥带着我逃了许久,最后还是被抓到了。” 她如今提起旧事,已不再有当年的恐惧和绝望,只是很平静地道:“倭寇的行事,你应该知道的吧……连小女孩都不肯放过的,大点的十一二岁,小点的七八岁,他们也下得去手。我哥怕我被……我哥这人么,虽然看着不大正经,但脑子还是灵光的,不然也当不了榜眼是不是?” 她提起兄长,倏然笑了笑,轻声接道:“他趁乱想了法子带我逃了,但差点被追上抓回去,就差不多是现在这个时节吧,天寒水冷的,他年纪比我大许多,本可以扔下我自己逃的,但他带我跳了江,说哪怕共死也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那种地方。” 即便是这样,她也神色平静,甚至还淡淡笑开:“江里的鱼是不是比祖母养的鱼大很多啊?那会儿我总觉得我快没命的时候,惊慌失措间摸到了身边有鱼鳞,像是来等着我咽气而后啃食我的身子似的。其实……兴许是鱼,兴许是水草,兴许什么都没有,只是幻觉罢了。” “好在恰巧碰上驻军调兵,后来父亲辗转周边总算寻到我们,把我们领了回去。但水太冷了,我那会儿年纪又太小,没经过什么事,被吓着了,一病不起。这一出下来便已耽误了不少时日,朝廷催得急,我又一直不醒,我爹没办法,只好将我送到外祖家里,外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了我个把月吧,熬白了所有头发,这才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我一条小命。” 她仰头笑了笑:“其实那之后我便很怕水的,但何处不是水啊,没办法,强行逼自己克服了不少。外祖当年因为日夜照料我也留下了病根,身子并不大硬朗,却经常在江南湿冷的阴雨天里带着我去看小桥流水,看得久了,后来竟还慢慢喜欢上了江南的烟雨天。” “再到后来走水路入京,进京之后又天天被我哥耳提面命地逼着改,也算差不多好全了吧。但很奇怪,总还是偶尔会想起当时摸到的鱼鳞,好像还能体会到当时那种黏腻恶心的触感似的,便还是不敢碰鱼。” 毕竟被倭寇所劫这种事对女儿家的声誉不大好,当年倭寇又凶名在外,哪怕没发生什么,传着传着也便有了什么了。父亲当年没有声张,后来则更不会拿出来说,这桩陈年旧事除了家里人,便再没有人知道。就连外祖家里,舅舅们也都以为她只是单纯受了寒身子又不好无法入蜀这才留了下来,只有外祖一人清楚来龙去脉。 这许多年过后,她今日却这么平静地说起。 方才在马车上还莫名其妙地因为尾骨疼和他的嘲笑这种小事便落了泪的她,眼下却全无泪意。 她没再说话,只是仰头看了一眼当空皓月。 他却忽然想起一事。 他之前只知她怕打雷,但也就是寻常小姑娘怕雷鸣电闪一样而已,也不是真会怕到怎么样,其余大部分时候则狗胆包天,但当日他第一次带她去阳河上见楚去尘时,她却一见栈桥破败,连脚都不大敢迈,他当时还觉得这呆子矫揉造作,如今想来倒算明白了几分,也算是明白了当日楚去尘为何放着城中那么多酒楼不选而偏要选护城河上的画舫。 他当日还觉得这茶痴和他妹子一样神神叨叨,如今才恍然觉出几分背后的苦心来。 纵然你嫁了人,哥还是会像当年一样护着你。 依然会帮你面对你的恐惧。 那日,楚去尘在醒酒之后,在他跟前弯下了清高翰林们自视甚高的腰杆,放低姿态恳请他务必好生照拂他这唯一的嫡亲妹子。他当时许下了承诺,但方才回来的路上,他还自顾自地想着把人晒成鱼干,忽觉自个儿不是个东西,在心里骂了自个儿两句难听话。 她却转头冲他笑开,轻声道:“所以我当初遇到你,虽然你真的是臭名远扬吧,我爹娘也很讨厌你,我娘更是天天一边说着必须要好好侍奉夫君啊一边念叨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要怎么对付那个混账世子爷……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