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人为示敬意微微俯首,喜怒哀乐亦随之模糊不清,她缓一缓接着又说道:“妾身上奏宣室殿,数日无一音信;妾身多次求见陛下,陛下……” 南婉青抬眉,渔歌得了眼色,缓步下首,朝赵修仪福一福身,接过卷轴。 “多谢娘娘。”赵修仪道。 长卷近三尺,首尾两只绀色琉璃轴,略微沉手,其上洋洋洒洒数千言,如怒猊抉石,一气呵成。南婉青扫一眼,问道:“似乎赵叔炜也是赵家人。” 赵修仪道:“娘娘明鉴,赵叔炜乃颍川赵氏旁支阳翟一脉,平素并无来往。” 南婉青摆摆手,渔歌便合起横幅,赵修仪只听南婉青道:“原委本宫已知,定为你转交陛下。兹事体大,人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陛下未有决断之时,还请赵修仪莫要宣扬。”[1] “是,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南婉青道:“渔歌,好生送出去。” 渔歌并赵修仪主仆二人行礼告退,桐儿留于殿中伺候,待人出了殿门,将欲扶起南婉青更衣歇息,得了一句“摆驾天一阁。” 桐儿道:“娘娘去见陛下么?这样大的事,是该尽快禀告陛下。” 南婉青垂眸不语。 赵叔炜,《古文尚书》…… 汪白二人已除,下一步若是东楚世家,那她呢? 宸妃娘娘会是宇文序的弃子还是官子?[2] 天一阁。 彭正兴放轻步子进入问津堂,三面窗牖洞开,夏风通达,吹不散茶烟袅袅。二人各执一卷隔案对坐,古稀老者须发尽白,吟咏之声抑扬顿挫,不似年纪的中气十足—— “高宗既祭成汤,肜祭之日,于是有雊鸣之雉在于鼎耳,此乃怪异之事。贤臣祖已见其事而私自言曰:‘惟先世至道之王遭遇变异,则正其事而异自消也。’既作此言,乃进言训王。史录其事,以为训王之端也……”[3] 彭正兴悄悄近前,附耳通传:“陛下,宸妃娘娘来了。” 指腹摩挲香囊珠缨上下旋动,听此言稍稍停滞。今日经筵甫开,尚有一个时辰方可了却章程,不知南婉青前来有何用意,宇文序略一思索,还是点了头。 “杨公,”宇文序道,“今日尚有要事,此章留待日后细说,有劳。” 杨克俭摇摇晃晃起身,拱手道:“陛下折煞微臣。臣不过粗识文墨,承蒙陛下不弃,忝入紫垣说经解文,已是三生有幸,岂敢居功称劳。” “爱卿过谦。”宇文序唤道,“彭正兴。”彭正兴心领神会,绕过书案搀扶杨克俭,宇文序又道:“赐杨公乘象辂出宫。”[4]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杨克俭本欲谢恩,宇文序道了免礼,彭正兴直挺挺拦着,这才作罢。 天一阁外,二人先后踏出正门,杨克俭接过家仆递来的拐杖,行动自如三分,彭正兴仍虚虚扶持,不曾懈怠。步下双重汉白玉石阶,庞然一架厌翟车,络带及帷幔全为大红锦缎,车壁以金银五彩绘就八只鸾鸟,辉煌夺目,华贵逼人。[5] 杨克俭问道:“不知是何人车驾?” “宸妃娘娘。”彭正兴低声道,杨克俭登时移开眼,不敢多看。 天一阁原为瑶台,乾元初年修葺一改奢靡之风,大体布局未有变动。南婉青驾轻就熟自后苑廊桥而入,殿外小太监不敢阻拦,毕恭毕敬推开大门。 书橱丈许高,三架同排而隔断,重峦迭嶂驮起浩繁卷帙,广袤无垠。藏书之所为避明火,将纱罩换作琉璃罩,馆室烛光柔和,南婉青踏过团团灯影,书海尽处但见窗明几净,案上半盏茗茶已然冷却。 《尚书》,古文经…… 问津堂藏书以经、史、子、集分门别类,书橱隔断挂有区分四部的篆字木牌。南婉青层层寻去,行至经部与史部之间,依稀可见一道高大人影,宇文序退朝换了常服,玄青色衣袍,压过茫茫书山的阴沉冷峭。 “你猜是谁?” 双手蒙上眼前,有意压作粗犷的语调,她身量不如他,约莫踮了脚,半个身子倚上背后。 “今日怎生得了空。”大掌覆上手背,宇文序早知是南婉青,柔荑拢去唇边轻轻一吻。他效力行伍多年,耳目敏锐,若非熟识她的步伐气息,怎会让人轻易近身。 南婉青道:“想你了。”宇文序虽说着话,眼里只有另一手的书,南婉青蹙了眉,左推右挤钻入他怀中,直勾勾盯着那双漆黑眼瞳:“想你了!” 怀中人仰着头,撅了嘴,圆鼓鼓的脸。宇文序忍不住吻上眉心,素来板正的面容也有了些许笑意:“我还道你在昭阳殿逍遥快活,岂会想起我来。”连日案牍劳形,若得闲暇便听宫人禀报昭阳殿动向,她前脚锯了桌椅造木鸢后脚剪了锦缎制胭脂,鬼点子想起一出是一出,单是听着便可宽慰心绪。 “胡说,我时时刻刻想着你!”双手挂上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