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澹是幽州人,今科二甲十一名,虽不能与状元榜眼媲美,但得益于在当地极好的名声,还是被破例提拔、选入了琼庭。 年轻文官还没说完,许澹便不解地打断,问道:“可先帝多子,承明太子薨后,政事堂为何择了行六的陛下?” “噤声,噤声!”年轻文官急得跺脚,压低声音骂道,“这样的话也敢扬声说,说你痴,你竟是个蠢的!陛下潜龙在渊、得天之佑,一朝山陵倾倒,自然能一飞冲天。” “他不敢说,我来替他说。” 许澹另一侧,一持觞士子左右扫了一圈,忽地接口:“当年刺棠案后,先帝闻储君噩耗,大恸而崩——帝崩突然,立储诏书尚未重拟,皇城一时失主。政事堂诸臣连夜入宫商议对策,汴都世家蠢蠢欲动、各自为政,都想将本家皇子推上皇位,眼看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帝后未至、宰辅未至,见四周众人都在喝酒说话,年轻文官叹了口气,没有忍住,还是凑近了些,继续为许澹讲述起来:“后来,宰辅玉太师[1]出面调停,提议推举非世家女所出的今上登基。陛下为皇子时性情懦弱,生母虽得过上宠,却是先皇后侍婢出身,不可母仪天下。太师此举遭了御史台一片骂声,说他欲效法李斯赵高之流,挟幼主操控天下。” “可先帝诸子当中,确实只有今上母家无外戚之患,他又得承明太子多年照拂,是东朝近亲。众人争吵良久,一无所获,青史中有世家乱政,亦有宰辅专权,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当下困局,左右难解。” “汴都危急,禁军和卫队甚至在东门拔剑对峙,兵乱一触即发……这种时候,幸得皇后殿下出面,解了困局。” 许澹听得心惊肉跳,连连感叹:“当真是险哪!可殿下一介女流,怎能解这天下之忧患?” 持觞士子不满道:“都说你们北幽女子飒爽彪悍,连女将军都出过,偏你这幽州人口吐此语、轻视女子!当朝皇后殿下,岂是常人可比?” 许澹连忙致歉:“是在下偏颇了,早闻殿下声名俱佳,是百年难遇之奇女子。” 一侧的年轻文官也表赞同:“正是如此,皇后本就出身大胤开国功臣世家,苏氏累世簪缨不说,两代三相,何其熠熠!殿下乃苏文正公长孙女、帝师长女,家学渊源,又拜过甘侍郎和正守先生,文武双全,当之无愧的澧兰沅芷、女中君子……” 持觞士子实在忍不了他连篇累牍的拍马,干脆利落地插话道:“皇后殿下早已受册储妃,只是身有父孝,未曾与承明太子完婚。此事一出,殿下为护与承明太子密好的今上性命,让他不致沦为傀儡、朝不保夕,便取了苏氏世代所执的天子剑,一剑斩了御街跋扈的世家权臣,为陛下开路。” “朝中清正文臣无一不是苏门学子,当初未至幽州驻守的将门燕家同苏氏亦有旧交,众人拼死相护,让皇后殿下威慑了险些生发的汴都叛乱,太师代世家让步,陛下这才坐上了皇位。” 许澹叹道:“我这北地粗野之人,只闻殿下嘉言懿行,却不知她竟有如此胆识,天下男子闻之皆要汗颜才是。” 年轻文官抢话:“话没说完——陛下登基时尚未加冠,照例需政事堂辅政,但太师统领政事堂,众人忧虑专权之祸,想令太后垂帘,陛下生母出身又太低,亦不能成。” “如此又吵了半月有余,诸臣才一致进言,请皇后殿下与太师共同辅政、互为犄角,朝野终于风波落定。” 持觞士子感慨道:“皇后殿下不过双十年华,辅政更是前所未有之事,初时还有人奏牝鸡司晨之言,可殿下这几年不仅压着太师之势,还同陛下平水患、治蝗灾,更将燕家遣去北幽平息边患,立身清正、从未贪恋权柄,贤德为天下称颂。” 许澹道:“娘娘除却家族传承、名师教导,更是同承明太子一齐长大的。太子殿下十二岁受封储君,未得过天下文人一句指摘,如此风流人物,却命丧暴民之手,真是……” 年轻文官罕见地没有呵斥他这妄言,只是叹气:“刺棠案天下大丧,靖和元年后,三年春日满雪、诸花不开,今岁才见晴明,圣天子逝,不过如此。” 三人还在絮絮低言,便听远远有内官悠长声音,报皇帝同太师至,点红台下众人起身拜。 “吾皇安泰——” 昭帝宋澜今年年满十九,比之当初登基时长高了一个头,他与宰辅玉秋实偕行,随意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竟也隐隐有了上位者的威迫。 许澹躬身拜了,重新坐好后偷偷去瞧,小昭帝似笑非笑,与身旁权臣谈笑风生,那些传闻中“懦弱”“卑微”以及惶惑的神色,仿佛从来没有在他面上出现过。 然而这一对在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