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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分着吃


应天府未必没有义父的耳目。

    她不写。

    岂不叫义父疑她。

    “是啊。”翠宝用门牙啃梨,眯着眼看他,“大师兄铁心要杀我,哪有伸脖子给人砍的道理?你人好,不如你替我伸了吧。”

    高献芝想说好,自知自己是不自量力,没有多言。

    有时觉得她可亲可爱。

    有时觉得她诡谲莫测。

    他看不懂她。

    无能为力,只有自苦。

    默默把两个山芋都剥了,放在帕子上,剩下底部一圈皮给她捏握。

    这之后端起铜盆往后院去,再没回来。

    翠宝等了大半日,还有话要对他,谁知道这人一去不复返,她只好去后院找他。

    “高献芝,你睡下了么?”

    她没叩门,挨靠在窗边。

    屋里黑魆魆的没点灯,不闻半点人息,她发了汗,夜风吹得浑身凉津津的,身子里有别于醉酒的异样燥热使她有些站不住脚,只能挨着窗稳住自己,平复呼吸。

    没有应答。

    一息。

    两息。

    就在她放弃要走时,屋里忽然亮起灯。

    灯光葳蕤,一道修竹似的身影落在花窗上,他的剪影孤孤单单着在糊窗的桃花纸上,泛黄纸张落上他,成了一幅画。

    鼻峰挺立,羽睫低垂,清俊到有几分虚幻。

    “未曾睡,正要看书。”他顿了顿,“有事?”

    翠宝觉得好笑,这人口是心非。

    灯都灭了,方才听见他下床披衣,窸窸窣窣的,明明已经脱衣上床准备安置。

    可她不能不说。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我长话短说。下个旬日,你还是不肯和两个女人一道儿,义父不悦,我的药怕是要断了。你知道的,东厂下的毒,我不会解,只能寄望每月那颗续命的药。”

    死是未必。

    只怕生不能,死不能,耽误正事。

    她只好试着劝说他。

    屋里影子成了真影子。

    良久没有应答。

    翠宝快站不住,将脑袋抵在他影子上,廊庑冷清,只有秋虫不时几声悲鸣,她更冷了,裙下两股里像有腐蚁在蚕食,钻心刺骨。

    “高献芝,你说句话。”

    “你没骗我?”

    他终于开口,透过薄纸传来,微微发颤。

    翠宝叹了口气:“你看我像会骗你的人吗?”

    “像。”

    他答太快。

    是置气的埋怨。

    说好从此性命拴在一起,但她总是隐瞒许多事。

    譬如到应天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姓冯的阉竖这些年为了更好掌控她,不断让她吞毒,十天一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旬日来与他行事的妇人会在私下带来一颗解药,这颗解药是给她的。

    他能金枪不倒。

    她才有药可吃。

    她却从不说。

    “我不骗你,我答应你,下刀那日一定用尽毕生所学,留住你的命。”

    她抽了抽鼻。

    大半是被风吹出来的。

    传进高献芝耳中,心中隐隐酸痛。

    留他的命做什么。

    取走他的阳物,为那阉竖接续,她才能活命。

    他活下,她岂不要死?

    “不必。不承你的情,我可以去死,只要……两个孩子安然无恙。”

    他指的是兄长高劲与嫂子留下的一男一女。

    两条小命攥东厂手里,是冯公公驱使他的筹码。

    这些年她想尽法子,想到脑瓜快破,一点点,一寸寸,端着移山填海的心,为高家两个孩子与他谋一条退路,他竟说自己可以去死,不想受她的情。

    真真怄了一肚子气。

    恨不得把门推开,把脚一迈,嗙嗙给他两拳尝尝滋味。

    高献芝要是冷不防吃个拳头会怎样?

    大概先会闷哼一声,接着捂着脸,皱着眉,用他那双要下雨的眼睛看人,一句话不肯说,却又像说了许许多多。

    从前的高献芝仆从簇拥,说话倨傲又难听,决计看不出骨子里其实是个爱哭鬼。

    翠宝想到心下哈哈大笑。

    好像真的打过他一拳,心里也不气他了。

    她喘上几口气,不做无用的游说,转身离开。

    高献芝静静伫立在屋中,不知过去多久,油灯突然哔啵,他一凛,匆匆推门出去。屋外黑荡荡,人已经离开,他看着她站过的地方怔怔出神,余光突然瞥见脚边有包鼓起来的帕子。

    她的东西他认得。

    弯腰去拾。

    打开之后发现是半颗秋梨,切面光整。

    梨不能分,她还是要和他分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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