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应门。 还是驿站那位直不起腰的五旬老汉,领着两个挑夫打扮青年人,一进门来直奔房里去,话不多说,验看过后,用褥子将高献芝裹紧,扛上肩头,快步离开。 整个过程,比落雪还要悄无声息。 把人送走,翠宝重新坐回门槛上,将山芋翻了个面。 一盆冷水在手边,偶尔有几点雪花被风吹送进水里。 很快,雪与水相融。 她挽起衣袖,将沉甸甸的布袋舒展开来,摆在脚下,然后从右到左,依着次序将刀刃、剪子、镊子一个个取出来,沾水,放在磨石上打磨,对着火光反复照看,确保每一件刀刃足够锋利。 嘶嘶嘶——— 嘶嘶嘶——— 她低头磨刃,全神贯入。 远近又是一波烟火,砰砰数响。 光华点亮夜色,隐约有孩童的笑声传来。 雪花簌簌在下。 铁箅上靠着的山芋熟裂,裂痕中暴露出黄烘烘,绵软滚烫的芋肉,香气四溢。 翠宝拔下一根头发,置在刃上,吐了口气,试看吹断。 发丝一分为二,缓缓落下。 她将一水儿下刀的用具收好,放进青布包袱里。卷一本《千金要方》,另提一张马扎回到门外,摆在炉子对面。 “师父请坐,请您吃山芋。” 翠宝将大的山芋夹到空荡无人的马扎前,坐回门槛上,折断几根小干柴,塞进炉子里续上火势。 小炉里的火苗将她的面容烘得明亮。 这本《千金要方》半新不旧,她坐着翻阅解闷。 一阵急风,小炉里的火苗在颤抖。 她抬头,往天上看。 今夜和那夜一样,夜穹之上,一颗星星都没有。 那时她用激将法,对自称是后来人的师父说:“我不信,除非师父您告诉我,刺杀阉狗的事究竟能不能成功。” 一样是炉火晃动。 一样是山芋两个。 一样的位置,只是那时,师父东方明还坐在她对面,白衣青带,鹤氅当风,形貌倜傥。 那时候,东方明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活生生到,闻言当即在她天灵盖上弹了个响榧子,咯的一声,翠宝哎哟着双手捂头。 “问得倒巧,为师不知道。” 东方明支着额角,衣袖临风飞扬,他不笑时,像清风明月一样拒人千里之外,“你这小东西,如今反悔还来得及。” “我不后悔。”翠宝道。 棚外大雪纷纷扬扬,药圃也覆满了雪。 她看着白雪,又问:“师父,那么是您先死还是我先死?” 耳边笑声响起。 东方明悠悠道:“虽然为师很想让让你,但这种事自然是做师父的当仁不让,快你一步。” “所以大师兄他真的是师父你的……” 东方明眸光沉沉,“当年为师初来乍到,被贼女人骗了身子,以为从此老婆孩子热炕头。谁知道,贼女人把我一撂,几个月后一封信一个娃送到山门前。她周游天下,为师成了弃夫。” 翠宝呆住。 师父这样的人,居然会被骗。 她赶紧低头拨火。 拨着拨着,心里痒痒,憋不住又要问。师父说他可是后来人,后来人总不会一问三不知吧! “师父您说,杀了阉狗以后,会有人给我搭个塔、建个庙吗?” 东方明嚯了一声,“不会。” “会有人给我塑金身吗?” “不会。” “会有人给我修书立传,夸我是女中豪杰,万难之际以身弑贼,以奠危疆不?” 东方明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一面摇头一面慢悠悠说道:“不——会——啊——” 翠宝低头不说话,等过几瞬,东方明转脸问她:“怎么不接着问了,丧气了?丧气就对了。”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