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了,也淡了,像一抹暗色的朱砂印,揉进石色里。 *** 正如江炼所预料的那样,神棍堪堪于第一个绳结前再次止滑。 一回生,二回熟,他终于想起了这个下降器该怎么用:止滑之后,还得自锁,人才能保持悬停。 悬停之后发生的事,再一次验证了江炼的话:他控制不住平衡,绳子开始自转,绳身顺时针绞尽,又反向回绞,神棍被转得头昏脑胀,眼镜也移了位——原本是横架在鼻梁上的,如今从脸上斜切而过,一条眼镜腿死勾住他的耳廓,另一条,已经直踹进了他的脖子。 这种情况下,神棍当然知道得保持镇静、不挣不动,慢慢等待绳子静止下来,就如学游泳的人初下水,越瞎扑腾越沉得快,屏住呼吸四肢放松,反而能慢慢浮起来。 他之所以又蹬又抓,划水样耸动个不停,是有原因的。 阿惠的照片掉了。 阿惠,原名盛泽惠,隶属滇地黑苗,神棍之前向二沈炫耀自己的行走经历、提到的那只被他一屁股坐死的、手臂粗的蛊虫,就和盛泽惠有关。 她当然不认识神棍,她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死在河南的一个小山村里,据说死于一种极其诡异的怪病,后背被剥掉了一块皮,那疮疤的形状,颇像一只翩跹的血色蝴蝶。 严格说起来,她是“自杀”的:她以两筒银洋作为报酬,雇村民把自己的棺材抬入深山,吊入高崖的崖洞,然后安详地躺进棺材,要求村民把棺材钉死。 村民们垂涎银钱,明知此举有损阴德,还是一一照办,据说他们办完事离去时,盛泽惠在棺材中用指甲不断抓挠棺壁,那尖利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后来才知道,她是以身饲蛊、以命入血蛊,去报复那些害了她一生的人。 神棍于因缘际会间得了她的两张照片,惊为天人,后来又了解到她的身世,唏嘘不已,口口声声“我家阿惠”,朋友们便调侃这是他“女朋友”,他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胸腔之内、老鹿乱跳,止不住沾沾自喜,久而久之,似乎真是这么一回事了。 那两张照片,一张放在家里,一张随身随行——因为他的“研究”,时不时要入荒僻之所,十天半月见不着人是常事,难免孤寂,正所谓“长夜漫漫,今夜谁与我共”,朋友们都有家小、诸事缠身,懒得听他唠叨,不了解他的人则当他疯言疯语,拿看异类的目光看他,如此筛下来,只有这张照片,可以听他絮絮叨叨、高谈阔论了。 他经常拈着这照片,把自己的推理与发现论述一番,然后问她:“阿惠,你觉得呢?” 照片上,盛泽惠似嗔非嗔,柔柔浅笑,神棍从不奢求这世上真有个人能跟他志同道合,能有这么张照片,可以静静地听他说话,不打断、不讥嘲、不反感、不拂袖而去,就已经很满足了。 …… 但是刚刚那一通猛坠急落,衣歪袋斜,也不知怎么的,那张照片竟滑落出来,翻翻卷卷,向着崖底深处去了,神棍大惊之下,伸手捞取,但人在绳上,哪是借得着力的?越抓越乱,越忙越转,那照片真跟只飞去的白色蝴蝶似的,如旋如雾,翩跹婆娑,愈远愈淡,渐被更深处的漆黑给吞融进去了。 神棍沮丧之至,觉得这照片一飞,形同缘分消减:本来就没见过面,盛泽惠死时,大多数的物件都已付诸烈火,只余这火堆中抢出的两张照片,还烧残了角,现在好了,损失了一半! 他又是失落又是懊恼,本想任由身子随绳兜转、惩罚自我,好好追念一番,忽听到江炼的声音,才猛然警醒:绳子快断了?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