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粤戏的,日复一日,陪她重温这旧梦。 她生在梦里,活在戏中,戏梦都是虚无,梦醒即止,戏了便散,地久天长是真的,但那是天地的事,人嘛,也就图个一晌贪欢。 论理,孟千姿应该由七个妈轮流带的,但她只带了一轮,就再也没带过了,据说高荆鸿放话说:“老六越来越不像话了,别让她把我们姿宝儿带得跟她一样寡廉鲜耻的。” 不带就不带吧,但她喜欢千姿,逢年过节,仍会到山桂斋去探看,直到五六年前,为了件事,和几位姐妹翻脸失和,再也没来往过了,连带着跟广西这头的归山筑都疏远了——广西这儿,也跟个不受宠的儿子似的,就此淡出了山桂斋的视线。 她向江炼介绍自己:“我姓曲,叫曲俏。” 又站起身:“你不赶时间的话,我去上个妆,给你唱段戏。” 不等江炼回答,她转身走向后台,及至坐到梳妆台前时,还在想着江炼的话。 ——那人心里,大概有个走不出去的旧梦; ——事过境迁,她却不愿意撒手,或者说是不放过自己。 …… 她对着镜子上妆,上着上着,持笔的手就颤抖起来,她还以为,自己早就释然、也看开了。 但话,从陌生人和旁观者口中说出,最直击内心。 原来,这么多年,只不过是自己不放过自己吗?也对,最伤心只是那两三个月,她却用了二三十年来日日祭奠。 这当日的戏台,这当日的戏码,这总是没什么观众的戏场,日日再现,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 江炼坐着看完了《帝女花之香夭》。 这一段讲的是,明末国破,长平公主与驸马周世显于成亲之夜,双双自杀。 洞房花烛,凤冠霞帔,演的却是悲情故事,江炼听懂的唱段寥寥无几,只是看台上死别的两人,觉得分外惆怅,谢幕的时候,他站起身,一直鼓掌,这单薄的掌声,在戏厅里不断回荡。 演员下了虎度门,戏厅里的光大亮,江炼看到,有一两个没来得及卸妆的演员抱了束花向他匆匆奔来。 他还以为是要给他颁坚持到底观众奖。 然后才知道不是,最前头的那个武生把花塞给他,一脸拜托:“不好意思,曲小姐现在难得上台,一般有她上的场,都会有人献花的,但现在,观众都走光了……” 懂了,江炼没看过粤剧,但看过影视剧:那些角儿回到后台,总会收到花啊、行头啊什么的,讲究一个排场。 江炼抱着花束进了后台,曲俏刚刚摘下凤冠,一张描摹得精致的脸被大红嫁衣映衬着,分外明艳。 她接过花,问江炼:“你有空吗,一起吃个夜宵?” 江炼迟疑了一下,但曲俏接下来的话让他推辞的话没能出得了口。 她说:“今天过生日,本来还以为就这么冷清清过去了,没想到临到最后,还能遇到一个聊得上话的人。” *** 曲俏住的是幢小洋楼。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