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得到上位之人首肯起身的一瞬,一个看似再也普通不过的白瓷瓶便被稳稳放在了两人之间的长桌上。 琥珀色的长眸微敛,确乎对面前之人如此不甚尊敬的急切匆忙早已司空见惯,持续工作了几乎一整夜的男人微撑着臂弯清浅地揉了揉眉心有些胀痛的晴明穴,随手搁置的锐利笔锋浸满了新鲜批红的墨迹,仿佛战场上染满鲜血的枪尖,然刀锋笔墨间,又何曾不是另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残酷战场。 对上显然是风尘仆仆而来玄黑深邃的瞳孔,零随半撑着眉心,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敛眸间随手将尚还沾着几分男人体温的小瓷瓶稳稳抓入掌中,却不着急打开,尤带着另一个人的风雷气息确乎在随手之间便被掌中柔和的微光尽然抹去,凹凸不平的掌纹在把玩中一下一下摩梭过光滑的瓶壁,内里温热粘稠的液体如浪花般闷闷拍打着轻薄的白釉,仿佛仍在彰显着、澎拜着另一种别具一格的生命力。 “陛下,约定的二十年之约已到,燕骁自当卸任……” 然高大身影僵僵拱手间的冰冷辞告却被上位之人轻描淡写地打断:“不急。” 面前代表着上界权利之顶的男人饶使工作了一夜,精心束就的冠发仍然一丝不乱,书房内拥挤却毫不凌乱的公文摆放错落有致,可见对方彻骨的条理挑剔。 锦幄初温,古朴鎏金的香温兽烟倾吐,奇异的龙涎涧兰清香萦绕,男人的容貌如同当年见时赫奕不改,半分未变,身上的云锦暗纹的锦袍低调奢华,映衬着面若芝兰的白皙面庞确乎更显尊贵非凡,略略颦蹙间无不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慵懒贵气…就连残酷的岁月似乎也格外眷顾有权有势者,相比自己日日舞刀弄枪造就满手的老茧和遇敌拼杀时留下的满身的伤疤,包括常年在苦寒之地被吹冻到满是毛糙的头发,燕骁只觉得有些莫由来地可笑…有时候他也曾一度恍惚,这几十上百年来的际遇,或许只是他午夜梦回间难以醒来的一场噩梦—— 似乎只要这样的噩梦醒过来,他便还是星帏边境,那个尚未成年、耿直到不知人情世故的小将军。 “二十年…”两相倏然的沉寂中,男人的声音确乎带着几分疲惫的慵懒,依旧的、浮于表面的笑意总是让人看不清他心底的真实想法,空洞地平白惹人厌烦却又存着令人莫由来的害怕,零随垂眸有些出神地望着手里不断滚动的瓷瓶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向来难以捉摸情绪的语气如今似乎在感慨:“…当真是岁月如梭。” “自你从人族登仙上界,也已然有八十余年了罢。” “是在她仙逝的,第十二年的冬天。”上位之人长长出神着,似是闲聊般随口一提,平淡的话语却仿佛崩裂而出的某颗熠熠火星,瞬然将久枯到确乎已然沾满尘土的干柴点燃,燕骁脱口而出的回应像是提醒,也像是某种刻意的挑衅,或许更是压抑已久的对于面前之人确乎对此毫不在乎的不甘与愤恨,激动之下浊重的呼吸也仿佛掉落在地,化作一颗颗沉重的铁钉:“她如今已经走了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 “孤知道。” 铺面而来的愤怒像是一波波被推涌着不断拔高的浪潮海啸,积蓄到顶点的势能将要沉重而激烈地拍下的一瞬,却仿若被一堵无形的看不见的墙所尽然吸收揉散,上位者此刻的面无波澜对他来说似乎像是一拳砸在了厚重的棉花上般地软弱无力。 “可…那又如何?” 面前之人反来的质问确乎依旧是淡淡的,琥珀色的长眸平静无波,就连对此表达情绪似乎也半分多余:“如今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提醒孤,燕骁?…霆彧神君?还是你自以为的,第二个濯黎?” “别总是这般天真。” 零随沉声而言,明明声线未有夹杂任何一分情绪,略略拉长的声线却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几分固有的傲慢:“你合该明白,你当下高高在上的身份也好、地位也罢…尽然是孤给你的,反过头来,你又有什么立场来质问孤?” 琥珀色的眸光轻敛,屋内向来光澈明亮的灵火确乎也跟着无风自动地轻颤了一瞬,男人轻嗤:“自孤坐上这个位置的那一刻,没有人可以评判孤。” “…可这身份本就原不是我想要的!” 高大身影因过度的愤怒止不住轻颤的大掌更深地将拳头攥紧,近乎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不往面前那浮着无所谓的面孔上狠狠砸下,枯干的指甲深刻地嵌入掌心,酸疼的牙根近乎被咬碎:“零随,你比我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