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私生子的话,用来形容五姨娘很是相宜。只是鲁迅这篇文字过两年才会发表,杜加林实在不好意思先人家而引用。 这位姨娘在男女之事上素来豪放,据傅少奶奶的记载,五姨娘没少把西方人体的美术画册和闺中秘术给少奶奶看。少奶奶闺中寂寞,哪里经得起这种东西,没看两眼就束之高阁了。 杜加林也不理她,继续剜冰激凌吃。无论是旱是涝,她都注定是块盐碱地了。 从冷饮店出来的时候,有报童在卖申报,杜加林花三分钱买了一份。 上面清楚地印着日期: 中华民国十四年 西历一千九百二十五年 七月二十一号星期二 旧历乙丑年六月一日 这天距傅与乔回国还有三天。 第3章 傅与乔回国的那天,整个傅公馆从上到下都在忙活。 府里两位中西大厨做饭还不够,管家特意从扬州大饭店请了一个大师傅来主做淮扬菜。虽然在上海住了多年,但傅家的人对本帮菜并无偏爱。傅与乔随母亲,对淮扬菜情有独钟;而傅老爷则是金陵菜的爱好者,府里聘请的中餐厨子主要负责傅老爷的口味。西餐厨子这次主要用来制作饭后甜点,不算冷饮一共是十六道甜品。 杜加林住的那栋二层洋楼前两天又被几个老妈子重新打扫了一遍,就连留声机也换成了德国最新款。 杜加林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怎么睡。月上柳梢头她就躺下了,直到三更明月下西楼她还醒着,直到天快亮了,她才睡了会儿,没一个钟点儿就被这张老床摇醒了。 她觉得傅少奶奶能坚持到两年后遇难,而不是被床的栏杆掉下来压死已经算是幸运之极。按理说这床明明是卯榫结构,怎么会这么不结实。 这张一百多岁的红木床,相比卧室里的其他西式家具算是个老寿星了,因此也格外的突兀,不过这种褪色的红与屋里的色调倒是一致。屋里的色调以墨绿和暗红为主,辅以暗金和漆黑色,这种色调搭配仿佛是从拉斐尔的画里复刻出来的。一个对文艺复兴时期感兴趣的人,想必对希腊文化接受得也很好。如果杜加林不是这种身份,他俩或许还聊得来。 但傅少爷和傅少奶奶,犹如新地主和旧贵族,工人与资本家,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只是她不是傅少奶奶,没有那种人口众多的大宅子里滋生出来的精明,与傅与乔这样的商人斗智斗勇,怕是会死得很惨。她家里只两个人,每次和她奶奶斗争都处于被压制状态。她小时候为了吃糖踩着凳子伸手去够柜子上的糖盒,满怀希望地剥开糖纸,结果发现里面竟是土块。她实在算不上精明。 想到这儿,杜加林摸了摸自己额头的痘,越来越大了。 杜加林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趿着木底儿绣花拖鞋走到穿衣镜前,她身上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苹果绿府绸背心,胸脯鼓涨涨的,浸出汗来。当时女性睡觉时穿的衣服也要到达膝盖以下,上海大规模的妇女服装解放运动要到两年后才能开始。傅少奶奶没有见到,杜加林不知道见不见得到。 这张脸,和她是一模不一样。单眼皮肿眼泡,眼睛狭长,眼尾略弯,嘴唇上薄下厚,据面相学说是旺盛的特征。可傅少奶奶清心寡欲守了五年活寡,没有一宗桃色绯闻,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面相的不可靠。她只来到这个世界十多天,就让傅少奶奶的身体老了两岁,当时她在医院,脸色虽然苍白,但远没现下这么憔悴。 额头冒痘,眼睛有红血丝,黑眼圈像是用墨晕染的,非常均匀且黑,用西蒙香蜜粉遮了好几层,也才遮了一半。 化完妆又要换衣服,颠过来倒过去的换。傅少奶奶在二楼专弄了一个衣帽间。换了一个来小时,也不过换了一小半衣服。太隆重怕傅与乔轻视,太随便又怕傅与乔觉得自己不受重视,总是没有十分满意的。 换来换去,终于选定了一件水粉色的电光绸裙子,这裙子裙长及膝,袖子到手肘处聚拢,中间有一个同色系的缎带蝴蝶结收束腰身。有限的资料显示傅与乔不喜欢旧式女人,所以她特意换了西式打扮。因为只有一件裙子,也不会显得太过正式。 正在杜加林觉得自己打扮停当的时候,五姨娘又风风火火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