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道观,静静看着站立在悬崖边,背对自己的那个人。 “你来了。”那人吐出不冷不淡的三个字,呼啸的风从崖底刮上来,把她的话音吹得支零破碎。她并未跪拜,也未上前迎接,只是遥望远方层层叠叠的乌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朕来了。”皇帝张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如此干涩,仿佛用尽了全力才挤出这句话。至如今他还记得,这人临走时那泪光闪烁的双眼,和她额头纵横交错、鲜血淋漓的伤疤。而他们的感情正如那些疤痕,疼痛、深刻,却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快下雨了。”皇帝不知道该与她说些什么,只能胡乱开口。 “是啊,快下雨了。”杜皇后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一行人。 饶是杜如松和杜如烟这些日子早已看惯了眼前这个涅槃重生的姨母,也忍不住愣了愣,更何况是毫无心理准备的皇帝及其心腹。 众侍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然后发出接二连三的抽气声。皇帝倒退一步,似乎有些不能承受,紧接着又上前几步,嘶哑地喊道:“凡、凡歌?” 一阵大风裹挟着水汽从崖底吹上来,撩动了杜皇后纯黑色的衣摆。那衣摆映衬着她身后的层层乌云,像浪涛,又像是什么不祥之兆。杜皇后只淡漠地睨皇帝一眼就转过头,继续看向远方。一朵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在她眉心绽放,那般妖娆,那般惑人,可她的眼睛却像深不见底的幽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她瘦了很多,过于宽大的衣袍笼罩在她身上,轻轻飘飞,仿佛与背后那翻滚的、看不见尽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曾经的她美得热烈、美得张扬,现在的她比以往更美,却失去了灼人的温度。看着她那双漆黑而又冰冷的眼睛,皇帝被突如其来的、难以名状的疼痛袭击了心房。 “凡歌,是你吗?”他再次确认,视线几乎无法从她孤寂的身影抽离。 “你快过来,崖边危险。”看见又一阵大风把杜皇后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皇帝心脏都快停跳了。恍惚中他冷汗淋漓地想到:若是凡歌再往前一步,会不会就永远消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色云层里? 杜皇后对他的话仿若未闻。 皇帝想上前,却又害怕惊着她,只能转移话题:“朕这次来是想问清楚,你为何要那样做。你我二十多年的感情,为何你不能相信朕?” 杜皇后终于转过头来,一字一句说道:“这句话,同样是我想问你的,你为何不能相信我?”她再次看向昏暗的天际,嗓音飘忽不定:“你可知道,二十年前,我为了从寒潭中把你救起,伤到了根本,从此再也无法有孕。我担心你愧疚自责,命太医守住了这个秘密。大皇子早年丧母,是我亲手将他养大,四皇子、六皇子、但凡你的孩子没了母亲,哪一个不是我养在膝下?我早知道自己不能生育,若是真的想要抱养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又何必等了二十年才把李氏带入宫中?这么多年以来,我为你执掌六宫、抚育子嗣,更为你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换来的又是什么?你知道吗?只要你当初说一句信我,我就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我撞柱,我绝食,我站在冷宫门前没日没夜地等你,却等来一纸废后诏书,于是我什么都不想说了,算了,就这样罢……” 诉说这一切的时候,杜皇后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她低低笑了两声,漠然道:“下雨了,陛下该回去了。” 没意思,真的没意思透了……她摇摇头,笑容寂静,仿佛早已把过去埋葬,只留下一片残秽。 皇帝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心脏仿佛被利刃切割,痛不可遏。他不敢置信地道:“二十年前,你就知道你不能生育了吗?朕,朕竟然不知道。”二十年前,他因为遇刺,被迫跳入一口寒潭逃生,却因为手脚抽筋,没法游上岸。杜皇后领着侍卫匆匆赶来救他,在所有人都放弃他的情况下跳入冰冷刺骨的水中,把沉在潭底的他救了上来。自那以后,杜皇后就极为怕冷,每到冬天便赖在火炉边不愿动弹,每到月事,还会痛得死去活来。 他只道她为自己受了苦,却没料她竟连女人最宝贵的东西都失去了。看着这张娇艳却又冷漠的脸庞,皇帝竟有些仓皇无措。 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众人的衣衫,也打湿了杜皇后的脸庞,那朵火红的曼珠沙华令她艳如骄阳,却越发衬托出她目中的深寒。她最后看皇帝一眼,踏着泥泞离开了。皇帝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沾满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杜如松和杜如烟默默行了一礼,也走入雨幕中消失不见。 过了许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