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穿上后对着镜子来回转悠了半天, 竟没认出那是自己。 现在生活与那时相比天差地别, 不止心性磨炼,连气质都有了变化。衣裳是好衣裳, 但适合的是当初年少肆意鲜衣怒马的薛延,而不是如今已有了男子稳重气的他。 薛延摸着那柔滑的衣料,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可家里又没有别的像样衣裳, 也只能这么去。 上回半夜里去拿麻袋套过胡安和一顿,这一次薛延走的轻车熟路, 府衙是办案的地方,自然不能做会客之所,他去的是胡家的后门。路过永安街的时候,他记起胡安和喜欢写字画画,拐到一家店里买了套文房四宝。 到了门口的时候, 不过辰时。 想当初胡家在京城也算得上是有脸有面,胡魁文曾任过光禄寺少卿一职,不大不小是个正五品。胡安和幼时也是个人才, 读书读得好,十三岁就考中了秀才,他是胡家独子,又一派斯文俊秀样子,性子和善,出口成章,在京城贵女圈子里还算是个抢手货。人家都说胡安和以后定能成器,说不准能做个大官儿,比他爹还能强上许多。 胡安和十四岁那年,户部江主事家的小女儿看上了他,两家父母一相看,觉得两个孩子挺搭对儿,一拍板就定了亲。 在薛延的印象里,他隐约觉得,那似乎是胡安和的人生巅峰。 然而好景不长。胡魁文这个人本来就是个爱财的性子,亲家又掌管着国家税收,若是没有盼头的时候,胡魁文还能安安分分,但现在这钱都送到鼻子底下了,他要是不收,那就不是胡魁文了。这么一来二去的,胡魁文和江主事就一拍两合,犯了几次原则错误。 但不巧遇上老皇帝宾天,新帝登基,新皇上任三把火,重查贪污漏税,胡魁文就倒霉的成了那只被祭天的羊。不过还好,他胆子没多大,涉及钱财不过几百两而已,还用不上砍头抄家。 若这事放在别人身上,朝臣之间互相求个情,再把亏了的银子补一补,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胡魁文这个人实在太吝啬,朝堂里没多少人喜欢他,连个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皇帝动怒,直接将他贬了官,发配到了不知道哪个地方。江主事就不一样了,他嘴甜,又舍得送礼,最后胡家被赶出京城,而他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但是江主事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他没有再雪上加霜地与胡家退亲,胡安和乘着马车离京的时候,江家的小女儿江玉蓉还来送了几里路,泪洒长街,成了段佳话。 薛延对胡安和不算多了解,这些小道消息,都是和一群纨绔公子哥酒足饭饱后闲聊时得知的。 他当时望着长安街上靡靡夜景,笑着道了句“有趣”。 可没想到,胡家落魄离京后不过两个月,薛家便就也塌了。 现在,薛延站在府衙后院的门口,看着那灰扑扑的大门,恍然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这句词以往听起时觉得矫情,待真的懂了,又实在太戳心。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角,抬手敲门。 没过多会,门吱呀开启,夹缝里探出个脑袋,满脸的不耐烦,问,“你找谁?” 薛延客客气气的,“我找胡公子。” 闻言,那小厮挺直了腰,他打量了薛延一番,又盯了会他那件在晨曦下流着光的袍子,恭恭敬敬把门敞得大开,道,“请您到门厅稍坐片刻,我去通报。” 薛延颔首。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衣摆上的那丛修竹,暗暗感叹了句,果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厮回来的很快,这次就更有礼了,弯腰伸手说了个“请”字,又道,“我给您带路。” 其实也没几步路。 这后院一眼就能从南墙瞧到北墙,小的很,绕过一堵镂空的石墙便就到了胡安和的院子,薛延抬头一看,四方匾额上端端正正写了三个字——雅清居。倒是很符合他那个做作的性格。 胡安和正在背书,见下人带着薛延进门,手指动了动,示意旁边的丫鬟去给倒了杯茶。 薛延掀袍落座,扫了眼他在读的书,《公羊传》。 胡安和很矜持地捧着书,眼角都未扫他一眼,态度很高傲。 茶很快端上来,普洱而已,但这不是胡安和故意苛待,胡家现在的状况,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 薛延抿了口,率先开口,道,“那日胡兄出手相助,薛某心怀感激,昨夜刚至家门,今早便就来拜访。”顿了顿,他又说,“记起胡兄爱文墨,特买文房四宝相赠,略表谢意,以往你我间多有不快,还望胡兄不要记恨。” 胡安和终于肯抬头,先是假惺惺地摆摆手,道,“薛兄客气了,乡里乡亲,互相关照是应该的。再说了,还要送甚么礼,我们读书人不讲这些的,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薛延弯唇笑道,“胡兄心胸宽广,实在令人佩服。”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