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和仆役,步入牢房,开始给崔思弦熟练地处理伤口、擦洗换衣,师殷不发一言,暂且离开了。 等他再回来时,崔思弦的伤口包扎过了,也换了洁净衣裳,蓬乱的蓝发束起,露出了原本面容。 她站立不起,师殷便蹲下来,与她平视。 他的眼眸中,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采。 “既然是你,那便让我死得明白些吧,你们是怎么把卢家笼络过去的。” “卢瑾是我的徒弟。” 崔思弦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继而无声地笑了:“难怪了……你们瞒得真好……表伯父到底也老了,像我父亲一样,人一老,就会偏向眼前的安稳,不敢再担风险了,倘若能早些准备,我也不至于今日一败涂地。”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他平缓却有力地说道,“尔等享供养,沐恩泽,却垄断政教,此为一过;在其位不谋其职,尸位素餐,阻塞运行,此为二过;子孙承荫,世代接替,使富者愈富,贫者愈贫,长相以往,皇权积弱则衰,百姓积弱则反,两相累迭,终致家国动荡,世间再难安宁,此为三过。世家即为附骨之疽,放任尔等兴衍,曾经青鸾末路,他日赤凰覆辙。或早或晚,世家必须除之。” “好个言之凿凿的'三过'呀,知道的说你在历数世家过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临死前要同我讲讲法器三过,超度我呢。”崔思弦歪着头,笑得眉目森森,“不过,与其急着给崔家盖棺定论,倒不如先放下榔头,回头看看,自己的新坟掘好了吗?尸身可有人收敛?先顾好自个儿吧,至于这身后之名,可由不得局中你我定论呐。” 师殷听她说了这番话,眸中却未有丝毫波澜,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似的,语气有如不确定的梦呓:“师某父母,故去已逾廿三年,予无家无室,无所挂怀。” “噢,我明白了,你远在炎州的父母在乱世里死了,这仇便要报到与他们素不相识的羽都崔家来,好通顺的道理呀!临了终于晓得了自家死因,也不枉左相纡尊来这脏臭死牢一趟了,”她抬了抬只剩一侧的手腕,“若我的右臂还在,现下肯定要拱手行礼,谢左相赐教呢。” 他默然良久,才复又开了口:“……其实我今日来,本非要说这些话。” 他的语调未变,一向挺直的脊梁,此时看起来却有了点颓势。 崔思弦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我只是觉得……每个人,生应有生的尊严,死亦应有死的尊严。” “如果这番烂调,能让左相那伪善的良心好受些,左相便说吧。” 他却不再说了,只向她很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便要起身离开。 “你的慷慨陈词结束了?那就让在下也奉上一点祝福吧。”崔思弦往前挺了挺身子,艰难地坐正了。 师殷回首,她的目光乍然亮起,像蓬勃的火焰,顺着他的衣摆一路高炽上去,最后停留在面孔上熠熠燃烧着,“你收的世家徒弟,恐怕不止卢瑾一个吧?不然也攒不出这么大的局。我记得那位,可是最忌惮自己养的狗与世家有牵连的。” “狡兔死,走狗烹,”她指着自己的双眼,笑得狞厉,“我但留双目在世,且看你这班走狗活得几时!” 师殷从未同旁人谈过父母之死。彼时尚在前朝,父母惜百姓苦,总征不够税粮,但最后被打为叛党,处之极刑,死后尸身抛至乱葬岗,头颅则挂在街口示众。 脑袋悬示月余才被准许收敛回去,皮肉早就腐烂了,几乎看不出父母生前的形貌,师殷抱着头,看蛆虫在黑洞洞的眼眶里爬进爬出,忍不住吐了……从那时起他永远恨自己。 “我只是觉得……每个人,生应有生的尊严,死亦应有死的尊严。 而若家国不宁,民不聊生,人便无从有尊严。”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