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碗子上缭绕着袅袅的水雾气,仅仅一看就会有清凉舒爽的感觉。 当然, 那价格也非普通人家可以日日享用的。 馋也没有用。 李夕月八月进宫的时候, 每天宫女还会发一个西瓜解暑,一个瓜吃不掉, 多吃了怕女孩子着寒气,所以就尝几口尖尖上最甜的部分, 剩下的砸着玩,看西瓜汁水四溅的模样, 是宫女们解闷的法子。 现在这鬼地方, 西瓜都是珍品。大家只能臆想臆想,自己穷开心。 不过天热洗衣裳倒不算辛苦,宫里送出来的厚衣物、厚被褥、厚幔帐都少了, 在清凉的井水里搓洗薄薄的布料,倒觉得挺适意。 不一会儿,只见管事的老郑带着几个内务府的苏拉进门,拎着好几个衣箱,嘴里喊着:“活计来了。这次可是有万岁爷的衮服,清洗时务必再三小心,没几日要穿,不能耽误。” 衮服是皇帝在特别正式的场合才穿的衣物,工细而华美,但一年也穿不上几次。 众辛者库的姑娘看着李夕月笑道:“这样的精贵东西,还是拜托夕月姑娘罢。咱们粗手笨脚的,还是洗洗其他的。” 其他的无非一些旌旗、轿帘、华盖……无不是刺绣繁复精美,用得八成新。 李夕月接过郑管事手中那身衮服,若有所思问:“怎么,皇上要出行啊?” 郑管事看她一眼,然后努努嘴向着碧莹莹的天空:“瞧瞧,天气太好了,可农田龟坼,再不下雨农人都要哭死了。太后下了懿旨,皇上呢则下了罪己诏,说是这些年没有修德,上苍赐警,所以宫里全部穿灰色素衣,不食盐酱,祷祝了三天,然后再三天后由皇上御驾步行到天坛雩祭。” 【按,雩祭指祈雨。】 郑管事说:“这次可得赶紧的,三天就得把衣裳送回园子去供御。” 李夕月不言声,捧过昝宁那一套衮服。 衮服外头是石青色缎面袍子,里头是夹纱龙袍。素金的纽子,四团缂丝金龙在前胸、后背、左右两肩上。江牙海水的底,绣得繁密,在熠耀的阳光下仿佛晃一晃就有流水般的波纹。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好还是不好。 皇帝能出行宫雩祭,是重获自由了吗? 但下什么罪己诏,是太后把所有屎盆子都扣在昝宁头上了吗? 大祭需皇帝亲自出场,但也可能意味着他仍是太后的一个傀儡。 李夕月赶紧把他的衮服先洗净了——其实也不脏,库存有些味道,下摆略沾了点尘灰,略略一搓就干净了,散发着皂角的清气。 天气晴好,晾晒也快,即便不能直接在阳光下曝露着,吹了大半天暖风也就干透了。 李夕月再次问郑管事领了熨烫的炭火、熏衣的沉香屑和缝补的丝线,关在屋子里慢慢捯饬皇帝的衣裳。 小小一轮月,一个苹果,一抬马鞍,精致的绣活儿隐在袖口里子上,在问他平安否。 省出来的力气舍不得哭,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她想好了,他若是在这场可怕的宫变里罹难,或是遭禁到天荒地老,她就在这地方一辈子为他诵诵经,修修来世——来世希望他不要生在帝王家了,像亦武一样做她隔壁的可爱儿郎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是他们俩下辈子最美好的愿景了。 却说皇帝被软禁在清漪园之后,这是头一回外出,到天坛雩祭。 当然不是太后犯蠢。她早打算好了拿昝宁当挡箭牌,当替罪羊,不过雩祭开始不在计划之内。 在纳兰国轩这位新军机处领班大臣的指示下,总有章京和翰林愿意巴结,愿意以皇帝罪己的口吻拟写一道旨意:把皇帝作为一切的罪魁祸首来挡天下的怨气。 皇帝的罪己诏是明发上谕,天下皆知的。 翰林院的好文采,列数自皇帝亲政之后,民变蜂起、盗匪横行的状况,然后罪己曰:“朕年少亲政而不知修己,不知恤民,故使民不聊生,此朕之罪也”; 又谈用人之道,礼亲王跋扈数年,君主不能节制,致使朝廷中拉帮结派,贪贿成风,然后罪己曰:“朕以礼邸马首是瞻,不问朝堂昏局,但知在后宫佞宠礼邸所献美人,日日笙歌,而雨露不沾别宫,宠妾灭妻,陷景妃为废后,如天下孩童父母之不睦,此朕之罪也”;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