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步走到安德烈身后,他头都不抬,专心坐在桌前继续串珠子。我想,这已经很好,安德烈虽然没有反应,却也没有抵触我走近他。 看着他认真地将一颗颗彩色珠子穿起来,我回身对小汪轻声道:“辛苦你了。” 他摇头:“不辛苦。安德烈特别聪明,学得又快又好。许先生,他现在会画直线和圆圈,还画了个太阳,过两天说不定能学会画简单的动物。” 小汪照顾过许多病人,除了耐心仔细外,最难得的是他会以朝气蓬勃的态度面对工作,时不时展示一下训练中取得的成就,鼓励雇主和病人一起继续坚持。 陪伴和等待痊愈的过程极其枯燥沉闷,他在帮安德烈做康复训练的同时为我加油打气,我才不至于被压抑的气氛逼疯。 我瞥了眼旁边的画本,上面全是看不出形状的简笔涂鸦,看了半天才勉强找出一个能和太阳挂钩的图案,不禁佩服起小汪的联想能力。 不过听他这样一说,我的心情好了不少,低头在安德烈的脸上啪地亲了一口:“我弟弟真是太棒了!” 他仰起头看我,那双湖泊一般的蓝色眼睛里没有其他情绪,清晰倒映出我的身影。我没有将所有事都丢给小汪,只要有空就会亲自照顾安德烈,所以即使他不能理解我的行为,也没有表现出排斥态度。 伸手摸了摸安德烈的头,我想起以前他张牙舞爪、撒娇卖痴的模样,心头酸痛,忍不住长长叹息,又笑着捏捏他的脸颊:“咱们安德烈喜欢上抽象派画风,没事,咱们就在家画画。哥哥答应过的,以后也单独给你办一场展览,好不好?” 他自然不懂得回答,眼神空空地望着我。 我忽然记起,我对安德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瘦下去就会变得不好看”。 当时他将我的手贴在脸上,什么都没解释。关于妈妈强迫他进行治疗的事,关于他备受折磨的身体,关于他处于崩溃边缘的精神。 就算说了,我这个无用的哥哥,又能帮到他什么? 那时候,安德烈一定觉得我很残酷吧?自己的亲生弟弟日渐消瘦,做哥哥的却只关心他要变得不好看了。 所以他一声不吭,只甜甜地对我笑。 不是的。 对不起,安德烈,哥哥错了。 眼前这个人有着和以往别无二致的娇艳面孔,内在的灵魂却早已消失。曾经我屡次被他的任性妄为、口无遮拦气到,还暗自想过,要是能只留下这张美丽的脸供我观赏就好了。 可现在,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好像没有那么在乎容貌。 如果安德烈不能恢复,留下的身体便如同一幅画,一个死物。不会再可爱地耍坏心眼,不会跟前跟后叫我哥哥,不会抱着我的腰索要亲吻,不会在董事会上冷淡地说出见解,然后转头眼巴巴期待夸奖。 我不要这幅画。我不要一个没有知觉的漂亮木偶。 安德烈本可以熠熠生辉,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却因为我这个平庸的哥哥被抹灭了一切可能性。如果这是对他过去犯错的惩罚,那也该足够了才对。 我原谅他了,把弟弟还给我。 强忍泪水,我轻轻刮了下安德烈的鼻尖:“天天看哥哥忙里忙外,和你讨厌的那俩人都没空见面了,是不是在偷着乐?” 不知为何,他骤然松开手指,串好的珠链散开,圆溜溜的彩色珠子从桌面滚下,劈里啪啦落了一地。 小汪连忙过来收拾,尽量将桌面上剩余的那些拢做一处。我顿时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又好气又好笑地戳了戳安德烈的额头,无论如何不愿将疯字说出口,只是说:“小傻子。” 色彩斑斓的串珠满地弹跳,安静的房间里立刻热闹不少。我弯腰去拾,刚捡了几颗在手里,面前却出现了一只白皙纤细的手。 我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安德烈。他仍然安静而空洞的凝视着我,却将手掌摊平,送到我眼前。 一颗完全透明的无色玻璃珠,是这批珠子里最特别的一个。 清澈,干净,像个一触即破的梦。 因为安德烈突如其来的举动,我被巨大的惊喜击中,反应过来后一叠声叫小汪打电话给医生。 其实我也明白,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安德烈找回自我意识,只是心里揣着一点微小而不切实际的期待——也许奇迹会降临在我身边,让他一觉醒来恢复如初。 这是本周第三次请医生来做检查,得到的结果和前两次如出一辙:需要继续观察。 总归是个好的开始。安德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