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缓慢而温和,浅浅落到谢折身后的妇人身上。 隔着薄纱,四目相对。 方才离远没看到,此刻近了,贺兰香发现,这位新帝的右边脸颊上有颗红痣,针眼般大小,点在眼睛的中下方,正好将眼尾与鼻尖连成一条直线,是这张脸上的唯一亮色,有种寡淡的妖艳。 她福身,声音怯懦:“妾身贺兰氏,见过陛下。” 虚弱而温和的音色响在她前方:“平身。” “妾身多谢陛下。” 她没敢再抬脸,但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在自己身上绕了许多圈。 “朕思及长源,几日来食不下咽,终将长源盼回京城,长源不妨慢些离宫,与朕用膳可好?” 听谢折报完正事,夏侯瑞忽然提议,用的商量的口吻。 殿中一时寂静,唯有鹤炉吐烟,烟气质清且直,袅袅飘散开,荡漾着诡异的肃杀之气。 谢折颔首:“臣遵命。” 夏侯瑞开怀大笑,笑后咳嗽不休,经宫人搀扶,坐进铺就绒毯的龙椅中,脖颈上布满因用力咳嗽而震出的红紫血点,密密麻麻,一眼难以看全。 贺兰香与谢折亦随落座。 这时,一名掌事宦官进殿禀告:“回陛下,今日份奏折已由御史台审批完整,御史中丞谢大人于殿外等候良久,可否要他先行回去?” 夏侯瑞扬了下手,“回什么,人多才热闹,要他一并进来陪朕用膳。” “奴婢遵命。” 御史中丞谢大人。 谢大人,谢。 贺兰香在心里揣度两遍,忽然犹如被晴天霹雳击中,全身的汗毛险些在此刻竖起,她抬眼再看那貌似好脾气的新帝,便像在看一个不知底细的怪物。 世家大族不乏分支,陈留谢氏的主要分支有两个,分别为阳夏谢氏与康乐谢氏,阳夏谢氏被视为嫡系分支,统管全族,地位尊贵,宣平侯府便是阳夏一脉之首。 康乐谢氏地步虽不及阳夏,族中子弟亦不乏人中龙凤,每代皆出重臣。最重要的,是这两支历来以和为贵,走动频繁,视对方为手足,百余年里未起争端。 谢折把自己全家灭了个干净,看似斩草除根,可康乐一族的人可都还活着呢,那口恶气焉能轻易咽下。 夏侯瑞倒好,不仅没将这针锋相对的两方势力避开,还亲自组个局,好让他们见面切磋。 贺兰香越想后背冷汗越重,趁机起身,佯装柔弱胆怯地道:“妾身思前想后,自觉卑微,不敢与陛下同席,愿请告退,不打搅陛下与诸位大人雅兴。” 话音落下,谢折比夏侯瑞先看向了她,似没料到她会有这个举动。 贺兰香知道自己有点不厚道,但她实在受不了了,这殿中气氛简直要人喘不过气,她再待下去怕是要发疯,反正谢折那么有本事,干脆要他自己一人面对好了。 时间点滴而过,贺兰香维持福身的姿势,腰肢发酸未等来回话。 直到她额上沁出汗珠,沿着细嫩的脸颊滑落,即将蜿蜒流入脖颈时,龙椅上的人方轻嗤一声,温和地笑问道:“告退?贺兰氏,朕问你,你打算退至何处去?” 何处去。 炎炎盛夏,贺兰香活似被瓢泼凉水兜头浇下,内心蓦然涌出莫大悲凉。 是啊,退到何处去。 京城她人生地不熟,若是此时离宫,她连个歇脚的府邸都找不到,除了谢折的身边,她也不知道哪里还能让她感到安全,偌大个天子脚下,她竟想不到何处能是她的容身之处。 “京中祖宅已被臣提前差人打扫干净。” 谢折忽然出声,声线低沉有力:“贺兰氏腹中是谢家血脉,理应在谢家安生养胎,直至将孩子生下。” 贺兰香松口气,心顿时稳稳落了下去,后背的汗珠有所消减。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