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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简寄过来的目的,根本不是让刘贺启程。制诏明确写了:指定几位大臣,乘七辆驿传马车,前来长安——换句话说,那只是一封预告。预告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昌邑王国赶紧准备好相关物事。比如,上面提到的丧服、丧仪用具;比如,七辆马车就限定了同行者数量,人选必须确定,其余人等也需要安排;再比如,此去以后,王国必然交接,也有大量的事情需要梳理妥当。

    这些事情,本该昨晚就跟刘贺说清楚——

    现在想这些已经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有拦下车舆,让昌邑王下令赶制丧服,至少争取两三日时间,再作考虑!

    可当他刚拜在仄下,昌邑王刘贺已经走到跟前。虚影晃过,王吉抬头,只见刘贺已经穿上了斩缞服,惨白的,粗粝的,生麻刺硬邦邦杵着,穿在身上,像刀戳斧斫似的。这件斩缞有点小,有点旧——王吉觉得,这也许是刘贺五岁时穿过的那件。

    那时候,他穿得跟只小兽似的,一半长出来拖在地上;现在,他穿得滑稽,半截腿露在外边。

    也许刘贺把这件丧服藏了十四年,只是为了悼念;

    也许,他是为了等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机会。

    可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他有这种想法!

    穿着斩缞服,按律是不能说话的。刘贺确实沉默着,但整个人漾在一种腾跃的氛围里,甚至没看见王吉,而是快步穿过广场,乘上队伍最前端的马车。然后二话没说,宫门轰然开启,驷马齐鸣,那辆铺满白绢素缟的王车,已驾了出去。

    是夜,为了这一生不见之大变局,“白日龚”和“夜间王”极其罕有地坐在了一起。

    “子阳(王吉字),今天早上,我们还在昌邑;现在,已经到了定陶。一百三十多里路啊,古之兵法,‘五十里而争利,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我们比急行军还要命!”

    “少卿(龚遂字)先喘喘,擦擦汗,你的眼睛快睁不开了——呵,是原本的大小。少卿说得无误,晚炊时清点人数,计有三分之二人散在路上,死马相望于道。”

    “那是当然的,小王爷坐的乘传,是大汉最快的驿传体系,谁能追上啊?九卿、十三曹,不顾身家性命追着的长官、老吏们,多半被甩在后头了;那些跟得最紧的人,反而正是平日里陪小王爷斗狗游猎之徒。真的是小人当道,小人当道啊。”龚遂沉沉说着,眼角抽动,登时便像是要哭出来。

    “少卿勿急,你我二人尚且能奋身至此,其余百官只要有心,想必也能排除万难。”

    王吉说到“有心”的时候,语气滞顿一下,正是意有所指。龚遂听得清楚,用衣袖抹抹眼角,便也换了一副神情,并缓缓地,把灯燎得更亮了一些。

    “少卿。愚以为此次入京,不是鹏程千里,不是登堂入室,而是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王吉将基本判断平平托出,但作为一贯的忠臣,却是惊雷之语。

    龚遂便缓缓说道:“喏。所以我原以为,你不会来。”

    “非常之时,非常之道,所以想和少卿联手。”

    “子阳和我,譬如阴阳,譬如刚柔,譬如曲直。怎么合作得来?”

    “首先,你怎么看这次诏令?”

    “圣上无子,太子悬置,选谁,唯有顾命大臣大将军霍光说了才算。”龚遂未曾迟疑片刻,显然思虑已久,“昔武帝择储,选得艰难,十年光景、几万人性命搭进去,才选出如今的君臣相宜。因为有这些前事,武帝六子中,只余广陵王刘胥有机会继承大统。可是广陵王已是壮年,以吾之心,度大将军之心,想必更盼望如圣上当年般的鱼水之谊:圣上八岁登极,大将军辅政至今,恩威并著,门生故吏广布天下——再这么来一次,岂非佳话?”

    王吉心下认可,却把他绵绵密密一堆话,拆成一句白话:“也就是说,大王即便践祚,也该垂拱而治,唯大将军之命是听,没错吧。”

    龚遂沉默以应。

    王吉犹不松口:“倘若大王依然轻狂如故,把昌邑王国里的诸般事迹,到长安城里再上演一次,这所有随行之人,是否难辞其咎?你我,又将何以自处?我敢断言,等我们到得长安城郊,玺书上那些官员还没来得及出城呢——真是给了大将军一份好大的见面礼。”

    其实王吉所言,龚遂何尝没有想过?只是狂奔一百三十多里,魂不附体,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呜呜然沉吟到最后,只能叹出一句:“小王爷啊……”

    “情势既有共识,现在万事皆虚,其实只看少卿和我,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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