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蓦地抬首,看向她的眼眸忽地又要落下泪来,她双唇有些颤抖,紧紧握着茶杯,“先帝……是这般与太后说的?” 钟离尔心下唏嘘,想来连烁那般温柔稳妥的人,轻易便能是女儿家春闺梦里的牵挂,眼前人如何不可怜,这一生相伴时候不过这么丁点儿,可来日还长,不过都是苦苦熬忍罢了。 她颔首,无意识转了转手上的玉兔戒指,复瞧着她轻声道,“先帝念着你的好,却也不愿耽搁了你,你……” 沈氏忽地打断她,有一滴眼泪滴落在茶盏中,“太后!” 钟离尔挑眉瞧她,容太嫔顿了顿,深深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词不达意道,“太后是知晓这样深刻情感的,因着太后受用过……臣妾虽不过是个过客,可惜不是个干脆利落的。若是太后肯开恩,便让臣妾随着先帝爷去守陵罢……” 钟离尔虽不知她所言为何,却也听懂了她不愿走的意思,沉吟片刻,只颔首允了,“你既有这份心,哀家准了便是。只你还年轻,往后若是有后悔的时候,便来禀告哀家罢。” 沈氏却又深深瞧着她,起身叩首三拜,最后直起身子抬眼望着座上面容绝美的太后,嘴唇开合,终是道,“臣妾逾矩,却仍有一句想要请教太后。” 钟离尔转了转几上江淇留下的最后一盏茶杯,有几许出神,声音不自觉便柔了三分,“你说。” 沈氏定定看着她,心中情绪翻涌,终是冒死开口,“太后心中,先帝如何?” 钟离尔的手指停留在茶盏上,恰好遮盖住了茶盏上船头相拥的一对璧人,慈宁宫蓦地鸦雀无声,清欢闻言上前一步,沉声训斥道,“容太嫔自矜言行!” 太后却摆了手,半晌轻叹了口气,忽地笑了笑,容太嫔瞧在眼里,竟是与连烁平日兀自失笑的神态一般无二。 钟离尔转首看着殿内跪着的女子,就像瞧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她伸手比了比沈氏,“哀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如你一般。年轻女子的心大抵相同,没有不温情炽热的,那样温柔的人,谁不想能与他白首此生呢?” 她顿了顿,看着沈氏的眼神有如悲悯的菩萨,因看遍世间苦乐而怜惜,因亲身走过一遭而了然,因艳羡年轻无畏而感叹,亦因了然飞蛾扑火的幼稚而讥嘲,“哀家倒是希望你有机会能感同身受,爱一个人,最初爱上他的那一刻,和你们二人最后的那一刻,不论是死亡还是离分,实在是天壤之别。尤其是,你从他的心上人,做了他的妻子。” 沈氏的眼眸压抑,对着她咬唇摇首,半晌,她倔强道,“太后所言诚然不虚,可臣妾还是相信这世上有人,会是特别。” 钟离尔笑着点点头,颇为赞许认同,她轻声附和她,带着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轻快,“哀家也相信有特别。” 沈氏今夜在慈宁宫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可我的特别,已经死了。” 她不知她说的是谁。 这天下人,都不知她说的是谁。 她依赖痴恋过连烁,那段少年时最纯粹的感情,夫妻相伴的那头两年,是她生命中不可替代的美好。 可她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那个人用了七年时间蚕食侵吞她的心,耐着性子将两个防备重重的人抽丝剥茧,其间种种,无不小心翼翼,无不细致周到,无不鞠躬尽瘁。 那个人如同骄阳耀眼而不自知,又如皎月清冷妖冶。 那个人是她枕边夜夜寒风,是她指间温润珠玉,是她一瞬一息坐卧起居。 那个人是她的知己,是她的挚友,更是她的良人。 那个人,是江淇。 是夜,十月的辽东已然落雪千里。 军营的红顶大帐覆上皑皑苍茫,遮掩了原本的颜色,巡逻的士兵踏在积雪上,脚步声吱呀作响,听上去未免钝然,可铠甲碰撞声却仍铮铮。 脚下枯草蔓延,通体雪白的健硕马儿在棚中气定神闲咀嚼着士兵新铺上的青菜,间或打几个响鼻,随着再一批巡逻士兵的轮换,沉沉睡去。 篝火哔剥,火星迸溅一瞬,主帐厚重的帘子蓦地被人掀开,暖意与寒意交杂扑面,门口微有困意的士兵浑身一哆嗦,立刻握紧红缨枪站直了高声唤道,“将军!” 那人眉目英气逼人,杀伐征战炼出的锐气不可直视,一身暗红的里衫套着玄色的铠甲,为他年轻俊朗的面容平添几分肃穆沉稳。 云熙淡淡应了一声,瞧了眼方才困顿的士兵,小兵一个战栗,却不得不壮着胆子目不斜视。 他忽地轻笑了一下,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只道,“换个人来值夜罢,连着两夜都是你站岗,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小兵目露感激,却摇头坚持道,“属下不累!洪副官受伤静养,将军帐前防守是大事!属下怎可交给m.XIape.cOM